第九十五座橋

  柳宅

  眼看著明日午夜便是喬何生辰之時,柳大幾人自前一日起便神經緊繃,一刻都不敢放鬆。


  柳五及柳門眾人對此事一無所知,反倒是早早便準備起了賀禮,柳五本人更是專門就此事跑來請見門主。


  “門主,少門主生辰將至,咱們這次是回後山慶生嗎?”


  距離喬何出山已過去兩年有餘,現下再提及慶城山也難免有些思念。


  柳大搖了搖頭正要回絕,頓了片刻後沉聲回道:“先準備著吧,時間往後推一些,等午夜過後再慶生也不遲。”


  “是。”


  柳五態度恭敬地行了一禮,身形消散不見。


  “大哥?”


  柳三皺了皺眉,神情中帶著些困惑不解。


  “準備得喜慶一些,也算是個好兆頭。”


  柳三聞言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幾日喬何身體情況趨於穩定,比較淺的傷口也好了大半,柳三心神稍鬆後想起一事。


  “對了,我在雲家地下室裏找到些東西。”


  柳大挑了挑眉,沉聲問道:“什麽?”


  柳三示意柳大他們隨他回房細說,柳大連同柳二、柳四皺了皺眉,起身跟著他進了房間。


  柳二剛一進門便有些不耐道:“快些說吧,小何那邊光何子憫一人照顧我放心不下。”


  柳三點點頭,左手微微一抬,暗光閃過,隻見原先空空蕩蕩的四壁突然掛滿了各色古畫和黑白照片。


  不等柳三開口解釋,柳大已跨步走到牆壁近前,看著眼前畫中人熟悉的麵孔,柳大瞳孔一縮,厲聲道:“怎麽回事?!”


  柳二、柳四走近細看後也是不禁一愣,無論是畫中之人,還是黑白照片上的身影居然都與喬何一模一樣,甚至連身高體型都別無二致,唯獨能在發型和服飾穿著上看出些許不同。


  “這些都是我在雲家地下室中發現的,你們可還記得第一任守橋人姓名。”


  柳四沉聲回道:“姓雲名何,字懿辰。”


  自喬何被迫選作守橋人後,柳大他們便盡己所能地將曆任守橋人的信息搜羅了個遍,姓甚名誰算得上是最基礎的。


  但至於長相如何他們卻一知半解,一是甚少有完好保存至今的圖像紀錄,二是他們也未曾在這方麵多下功夫,更多的是查明他們生前的經曆。


  而在過往九任守橋人中,唯有第一位守橋人雲何活過百年,而他的信息也是他們著力搜尋的。


  柳三點了點頭,伸手指向掛在最左邊的一副人像畫。


  古畫雖比不上相片那般直觀,但無論是畫上之人的一舉一動,還是他眉眼間的姿容,甚至連指尖習慣性彎曲的弧度都同喬何別無二致。


  字畫右下角署著作畫時間、地點及畫中之人的姓名:

  庚子年端月,雲宅小院,雲懿辰。


  柳三隨即又指向了第二幅畫,“這是第二任守橋人,姓謝名何,字九如。”


  “這是第三任守橋人,姓蘇名何,字蘊禮。”


  “這是第四任守橋人,姓俞名何,字清晏。”


  柳大幾人眉頭越皺越緊,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想法充斥在他們心頭。


  柳三指向牆上掛著的最後一副相框,黑白底的照片雖有些許褪色,但相片中的少年容貌何等熟悉,乃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讓他們心中大驚。


  “這是第九任守橋人,姓黎名何,字子玉。”


  “柳三。”


  柳大直直看向柳三,低聲喚了句他的名字後便不再多言。


  柳三聞省放下手,回頭看向柳大三人,神色認真道:“你們可曾想過,所謂的天選之職並非真的是天意所選,而是守橋人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不等柳大幾人反應,柳三轉身走到第二張字畫旁,他抬起手輕輕從畫上劃過,隨著他的動作,一頂連著輕紗的鬥笠出現在畫中。


  畫中之人像是換了動作,一手扶著搖搖欲墜的鬥笠,一手掀開有些礙事的紗笠,容貌被薄紗遮去了大半看不太清,隻覺此人麵如冠玉,一雙皂白分明的眸子目若朗星。


  柳大三人身形巨震,一段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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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山中夜色已深,連日來的傾盆大雨把本就泥濘的山路毀了個幹幹淨淨,今晚倒是難得的風平浪靜,夜空中星羅密布、熠熠生輝。


  柳大連同三個兄弟化作人形,一人握著一壺溫酒,仰臥在茅草屋頂,百無聊賴地看著仿若觸手可及的星空。


  “時節寒冷,衣少易寒邪侵體。”


  此時已是晚秋,山中深夜風涼,尋常人隻著一件單薄大褂確實寒冷,但柳大四人又豈是常人可比的。


  柳大愣了一下起身往屋簷下方看去,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心不在焉,兄弟四個竟無一察覺到有人走到近前。


  隻見茅草屋近旁站著一位身披白色大氅,頭戴一頂輕紗鬥笠的公子。


  時節雖冷卻離初冬還有些日子,但見他一身及地的厚實大氅不說,還時不時地低咳兩聲,看上去體質孱弱,像是臥病久矣。


  柳大對這溫文有禮的公子莫名生了幾分好感,頗給麵子地回了一句。


  “溫酒在手,怕那寒風作甚。”


  公子抬手掀起薄紗,輕笑著回道:“汝言有理。”


  在他掀開紗笠的瞬間,柳大四人竟有幾分嫌棄起今夜略顯黯淡的星光,讓他們沒太能將他相貌看得真切,隻覺他儀容秀雅,言語間爽朗清舉。


  “小子不妨上來共飲一杯?”


  公子搖了搖頭,禮數周全地婉言拒絕。


  “在下身體欠佳,怕是無福消受。”


  柳大皺了皺眉,道了聲:“可惜,此酒難得。”


  “無妨,來日方長。”


  柳大臥回屋頂,一邊大口喝著溫酒,一邊看著天上的繁星。


  屋簷下久久沒有動靜,隻能隱隱聽到有些壓抑著的低咳聲,穿著白衣的公子靠在門邊抬頭看了會兒星空。


  柳大半闔著眼思緒放空之時,聽到屋簷下傳來他不急不緩的聲音。


  “天將變矣,望汝早歸。”


  柳大翻起身正要回話,卻見他戴好鬥笠後作了一輯,轉身便往山下去了,再細看過去已不見人影。


  一旁的柳四愣了一下,一邊看向天空一邊無意識地喃喃著:“天將變矣,天將變矣,天將變矣。。。”


  沒過一會兒柳四突然神情劇變,厲聲喝道:“大哥!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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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次之後柳四潛心卜算生門,柳大聯絡了柳門眾人早早躲避天變,總算是在那天地巨變、妖修沒落的時代竭力保住了柳門。


  柳大收回思緒看向柳三,聲音沙啞地問道:“從始至終,都是小何?”


  柳三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


  “沒錯。”


  柳大不禁想起書中記載著的第二任守橋人的過往,傳聞他姓謝名何出生皇家,在被選作守橋人後,由皇上賜下表字九如,取自詩經,意作:

  如山如阜,如岡如陵;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


  如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然而事與願違,謝何年僅十七歲便亂箭穿心,慘死在了戰場之上,據說連屍身都被敵國女將硬給搶了過去。


  他們與謝何相見那晚,他看上去也不過十六有餘,未成想那一日的來日方長竟眨眼間便過去了八百餘年。


  思及曆任守橋人的命運多舛,柳大心中陣陣作痛,沉聲囑咐道:“此事暫且壓下,不要告訴小何。”


  “我知道了,大哥。”


  柳大點了點頭,推門離開後轉身進到喬何房中。


  此時天色已暗,喬何用過晚飯後便早早歇下了,何子憫合衣躺在一旁,闔眼陪著他假寐。


  聽到聲音後,何子憫睜眼看向走到床邊的柳大,隻見他神色晦暗,眉頭緊皺,眸中似有驚濤駭浪。


  何子憫坐起身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


  柳大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喬何久久不言,過了半晌後啞聲道:“小何可能飲酒?”


  何子憫聽罷皺了皺眉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認真答道:“少量無妨,但要有質量的好酒。”


  “嗯,我知道了。”


  柳大說罷後伸手幫喬何拉了拉被子,輕輕揉了揉他細軟的頭發,隨後一聲不吭地出了房間。


  何子憫滿腦子的不明所以,隻見他神色奇怪地進來,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後又神色奇怪地出去,讓人摸不著頭腦。


  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躺下沒一會兒後又坐起身,有些孩子氣地伸手將柳大拉過的被子扯回原樣,隨即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伸手攬住喬何後閉眼睡去。


  “柳五。”


  柳五剛走沒多久,見門主召喚趕忙現了身形,單膝跪下行了一禮。


  “門主有何吩咐。”


  柳大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說話,“找個做事細心的,把我埋在銀杏樹下的那幾壇酒趕明晚挖出來。”


  柳五眼中閃過一抹亮光,麵上一喜急聲道:“門主說的可是剛到慶城山時埋下的那幾壇宣賜碧香?”


  想起記憶中那股濃鬱酒香,柳五隻覺口水瘋狂分泌,讓他咽都來不及咽。


  柳大點了點頭,“沒錯。”


  “門主放心!我親自去挖,絕對萬無一失!”


  話音剛落,就見柳五行了一禮後馬不停蹄地往慶城山趕去。


  柳大單手撐著額角,垂眸細細回憶起八百餘年前的種種,那時柳大幾個也隻當是那年輕公子隨口道來,並未多想。


  但柳門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哪怕他隻是無心之舉,柳大四兄弟也對他一直懷有謝意。


  於是初到慶城山安定下來後,便將最好的幾壇宣賜碧香埋到樹下,待再見時與他一同品嚐。


  奈何山中無日月,轉眼八百多年過去了,期間竟沒了再挖出來共飲的理由,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早有安排。


  那幾壇酒兜兜轉轉,注定是要留給他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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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有同學提前猜到的?啾咪。


  更新補完啦,開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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