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座橋
等喬何醒來時,窗外已是明月高懸。
他雙手撐著想要坐起身,守在一旁的何子憫見狀趕忙扶起他靠在床頭。
“慢一點,別扯到傷口了。”
“子憫?”
何子憫見他一臉茫然的模樣有些來氣,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眉心。
“傷口裂開了你都沒感覺的嗎?”
意識尚未完全清明的喬何眨了眨眼,抬手揉了揉泛紅的眉心,聲音磁性中帶著些沙啞:“嗯?什麽感覺?”
柳大看他倆雞同鴨講的模樣有些無語,端了杯溫水走到床邊扶他喝下。
待滿滿一杯溫水下肚,喬何有些朦朧的意識總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
柳大難得嚴厲地低聲斥責道:“崽崽,你要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多上心,既然身體不適就要早早講出來,不然我們天天圍在你身邊做什麽?等你暈倒的時候好接住你嗎?”
喬何低垂著眸,看起來有些難過像是委屈壞了,何子憫被自己的腦補弄得心中酸軟,很沒有立場地臨陣倒戈,趕忙替他解釋:“小何身體狀況驟變,可能他自己都反應不及。”
喬何在旁配合地點頭應是,一副她說的沒有錯,就是這麽一回事的模樣。
柳大幾人被自家隊友的現場‘反水’搞得啞口無言,明明不久前還義正言辭地說這次要嚴厲一點,好讓小何長長記性不要屢錯屢犯,這會兒她倒是一個人跑去當白臉了。
哪怕是向來冷心冷情的何子憫,也被他們的眼神搞得臉上發燙,欲蓋彌彰般端過藥碗喂喬何喝下,語氣自然地岔開話題:“一天下來你都沒怎麽吃東西,飯菜還溫著,我去挑點拿來你吃幾口先墊一墊。”
喬何剛一起身就被一杯熱水外加一碗湯藥灌了個水飽,這會兒嘴裏泛著苦澀沒有什麽食欲,溫聲回道:“再等等吧,剛起來還沒什麽胃口,你吃過了嗎?”
何子憫愣了一下,正要說吃過了,就聽柳二很不給麵子地回道:“她還什麽都沒吃,說是要等你醒了再一起吃。”
喬何眉頭一皺,沉聲斥道:“胡鬧,萬一我睡到明天才起來,你就打算一整天都不吃東西了?”
何子憫冷冷地看著柳二,覺得她和柳大他們之間的結盟關係可以正式宣告破裂了。
“聽話,先去吃點東西,我這兒沒什麽事不用一直守著。”
柳三猛給何子憫使眼色,何子憫見狀立馬心領神會,破罐子破摔地回道:“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也沒什麽胃口。”
喬何笑得無奈,隻好答應下來:“幫我少拿點就好,剛喝完藥胃裏滿滿的,想吃都沒地方塞,拿多了也是浪費。”
“行!”
見他肯吃東西何子憫心中一喜,趕忙走到廳裏東挑西揀起來,柳十九還在盡職盡責地充當著蛇形加熱器,揭開蓋子桌上的菜肴都還熱著。
“可是少門主醒了?”
何子憫心情不錯地回道:“嗯,剛醒過來,我挑點吃的給他拿過去,你也進來一起吃吧。”
見她神色緩和,柳十九也猜到喬何情況大約穩定了些,心下一鬆趕忙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對二門主怵得慌,進去了反而吃不下飯,一會兒等你挑完了我打掃戰場就行。”
“你對誰怵得慌?”
“柳二門主啊,柳十七跟我說,二門主動不動就要咬掉他尾巴拿來泡酒喝。”
柳十九低著頭幫何子憫取了套碗筷,語氣自然地回道,一抬眼便見何子憫朝他身後比了個手勢。
他汗毛一豎,幅度極小地轉過頭,餘光看到柳二後身形一震,顫顫巍巍地輕聲道:“那個,少夫人你先挑,我去,我去上個廁所。”
話音剛落,柳十九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一個猛子紮進了院中的水潭裏躲了起來,隱隱能看到一條紅黑交錯的水赤鏈遊蛇,速度奇快地鑽進了荷葉下麵。
柳十九悄悄露出雙眼睛,見柳二沒有追出來的意思,才吐出串泡泡鬆了口氣。
柳二雖性格暴戾卻也不是有事沒事找氣生的主,在心裏記了柳十九一筆後便沒再管他,轉頭同何子憫叮囑道:“小何這會兒也沒什麽胃口,先揀些他喜歡吃的吧,能讓他多吃點就多吃點。”
“嗯。”
何子憫點頭應下,挑了幾樣偏甜口的清淡小菜,又選了兩塊紅棗核桃糕和茯苓夾餅放到食盤裏,柳二見狀盛了一小碗紅糖黑米粥用來配菜。
兩人端著食盤剛走到房門口,何子憫突然皺了皺眉,將手裏的食盤遞給柳二後,腳步匆忙地回到餐桌前,隨便挑了點小菜盛了碗米飯又走了回來。
柳二見狀挑了挑眉,何子憫當作沒看到他表情,拿回食盤推門進到房間。
屋內,柳三正把白天雲律所說的簡單複述給喬何。
喬何聽罷麵色不改,要說完全不驚訝也不盡然,卻也不覺得出乎意料。
“我之前也在奇怪,若說這符咒在我身體衰弱時可以隔絕開我與橋魂間的聯係,這點並非不可能,但如果單單靠它便能扛過所謂天命注定的生死劫,未免也太過兒戲了些。”
何子憫進來時喬何話已講了大半,她聽得難免有些雲裏霧裏,一邊走了過去一邊皺眉問道:“怎麽了?什麽兒戲?”
柳三也不嫌麻煩,將方才講給喬何的又說了一遍,不過也隻是簡單講了下關於十八歲生死劫以及文獻造假一事,至於雲何在世時的經曆則是隻字未提。
何子憫聽完後表情同喬何出奇得一致,神色平淡地回道:“這也不奇怪,第一任守橋人便出自雲家,故事該怎麽寫還不是由著他們編,對了,你方才說第一任守橋人叫什麽?”
“雲何。”
何子憫太陽穴突然狠狠刺痛了一下,一連串模糊的畫麵從眼前閃過,不等她細究就聽到喬何輕歎了一聲。
“子憫。”
何子憫回過神來,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也隨之消失不見。
“怎麽了?”
喬何故作難過地低聲道:“這麽說來,你生辰那日凶我,完全就是出於莫須有的罪名,突然覺得我好冤枉。”
喬何半垂著眸,眉心微蹙看上去委屈壞了,一副含冤待雪的模樣。
何子憫被他逗得忍不住輕笑出聲,心情頗好地配合道:“好吧,那姑且算我不對,叫我好好想想拿什麽作賠禮。”
見能哄她開心,喬何心中蕩起一股暖意,眉眼間也跟著透出些歡喜。
“我想到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給你把賠禮送上。”
“嗯?”
雖是為了逗她一笑,但聽何子憫如此回答,喬何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何子憫眉眼一彎,把溫度正好的甜粥塞到他手裏。
“這頓飯就算作是賠禮了,你要不好好吃完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
喬何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柳大幾人見狀不禁朗笑出聲,難得能看到自家孩子被人將了一軍的場麵。
“子憫,我算了一下,今天不是道歉的好日子,要不你擇日重新道歉一次,我到時候一定好好接受。”
何子憫轉身看向擅長卜卦的柳四,“黃曆上怎麽個說法?”
柳四很不給自家崽崽麵子地拆台道:“今日宜道歉,也宜接受道歉。”
“我覺得你們在聯手對付我。”
喬何說罷皺了皺眉,看上去有些苦惱於未能找到確切證據。
何子憫忍不住笑出了聲,伸手夾了些小菜放到他碗裏,溫聲道:“好了,能吃多少吃多少,也別硬塞。”
喬何笑著點頭應下,柳大幾人雖辟穀不食卻也樂於陪在一旁閑聊兩句,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清朗的談笑聲吵得窗外假寐的小雀兒都睜了眼。
待水足飯飽後,何子憫收起食盤放到一邊,神色一正認真問道:“小何,明日之事你必須出麵嗎?”
喬何知道她的擔心,也明白她希望自己能多休養一段時日,但明天無論是凡修一事,還是妖族同華國政府間的首次正式座談,他都不能缺席。
“子憫,等此次事了後,我就呆在宅裏好好養傷,傷一日不好,我便一日不出門,可好?”
何子憫也知明日茲事體大,即便她強壓著喬何在柳宅休息,他也放心不下。
“好吧,那我早早把藥熬好,明天我跟你一同去。”
喬何伸手拉著她到床邊坐下,俯過身靠在她肩上低聲道:“出門在外能有少夫人陪著,我便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何子憫臉上一燙,下意識想推開他好站起身,又害怕一不小心碰到他傷口,一時間竟有些進退兩難。
餘光隻見柳三和柳四一臉揶揄地看著她,柳大和柳二也是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
“誰同你亂講的!什麽少夫人?”
“十九哥。”
柳十九剛進到屋內來收食盤,聞言身體一僵,抬起一半的腳要放不放,不等何子憫回頭便促溜一下化回原型,一個猛子又紮進了水潭裏。
何子憫兩頰通紅,對口上沒個遮攔的柳十九氣不打一處來,在她麵前說是一回事,在喬何和柳大他們跟前說是另外一回事。
“你跟他亂學些什麽,什麽少夫人不少夫人,也不嫌難聽!”
喬何輕笑著答道:“十七哥他們說少門主夫人太拗嘴口了,少夫人叫起來倒是順暢簡潔一些。”
見他完全沒有要抓住重點的樣子,何子憫又有點來氣又想笑,“誰在說順口不順口的問題了。”
“等等!柳十七他也這麽叫?”
“嗯,十九哥說是十七哥特地囑咐他,一定要這麽稱呼你的。”
何子憫剛還覺得比起柳十九來說,柳十七算得上是穩重可靠了,半天他屬於在後麵偷偷摸摸搞小動作的軍師型人物。
“你也不管管他們?!”
“管什麽?”
喬何聞言微微側著頭,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疑惑表情。
“喬何!”
聽何子憫的聲音已是離惱羞成怒不遠了,喬何伸手輕輕攬過她,溫聲道:“好了,不生氣了,下次見麵我跟他們說說,不叫你少夫人了。”
何子憫臉上的紅暈終於褪去了些,但不知為何心裏竟莫名有些失落,正要開口就聽喬何繼續道:“應該先叫你少門主的未婚妻才對,得按順序來。”
“喬何!!”
“那,要不少門主未過門的妻子?”
“喬何!!!”
“未來的少夫人?這個短一些。”
柳大幾人見兩人在那兒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忍不住搖了搖頭,很有眼色地端起食盤離開了房間,留給他們充分的空間施展口才。
屋外,柳三故意同大哥提起聘禮一事,餘光瞅著柳二和柳四的反應。
柳大看到柳三的小動作後,哪能猜不出他動著什麽心眼,很是配合地回道:“也是,這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再不準備聘禮倒顯得是我們柳門不正派。”
柳二和柳四難得地沒有插話,估摸著已經接受了現實。
柳大和柳三見狀反而覺得沒意思,又說了兩句就準備回屋,臨到房門口聽到柳二幾不可聞地囑咐道:“記得準備得豐厚點,別落了柳門的麵子。”
“知道了,八抬大轎,外加黃金萬兩夠不夠?”
柳三笑著回道。
屋內,一番笑鬧下來,何子憫也起了睡意,喬何倒還清醒著,聽她聲音中透出些困乏,趕忙溫聲哄她躺下。
“快睡吧,要是明天賴床的話,我可舍不得叫你起來。”
“不行,得叫,我要跟你一起去。”
何子憫半闔著眼,調整著動作緊緊靠在喬何身邊,睡眼朦朧地小聲喃喃著。
喬何輕笑了一聲,動作溫柔地幫她把被子攏好。
“晚安,我的少夫人。”
“晚安,小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