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別不認賬

  謝珩顯然很清楚自家三公子心裡在想什麼,當天下午便讓青衣衛來告知謝玹,「陛下已經下了密旨去問葉知秋對這樣的獎賞可還歡喜,不日便會有迴音。」


  還極其貼心地提醒了一句,「首輔大人且放寬心。」


  首輔大人氣得當場就折斷了手裡的狼毫。


  寬什麼心?!

  如今長兄說話越發地讓人分不清真假,心思縝密如謝玹,這思緒煩亂時,也琢磨不透長兄到底是真的要讓葉知秋從此與他再無牽扯,還是吃飽了撐的故意用這事來試探他逗著他玩。


  謝玹思忖再三,還是按下了煩亂的心,等著葉知秋那邊迴音來。


  數日後,葉知秋的親筆信便到了。


  謝珩把謝玹叫到了御書房,把信交給他親手拆。


  丰神俊朗的年輕帝王坐在御案之後,姿態慵懶,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家弟弟。


  清冷俊秀的首輔大人拿著一封薄薄的書信站在光影里,面色微僵,好半天才動手拆了信,展開來看,上頭卻只有寥寥數語:

  謝主上隆恩,然天下之大,我傾心之人世間獨一。


  縱然主上金口一開,可許我今生圓滿,我卻不願為難他半分。


  望君三思——


  葉知秋拜上。


  謝玹在看到這兩句話的時候,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連一貫波瀾不驚的面容都險些維持不住。


  「情」字易寫,卻難得。


  世間夫妻能從青絲走到白髮的少之又少,多得是能同甘不能共苦遇到點事就勞燕分飛,或者能同苦,不能共富貴的。


  一輩子太長,多少年少情深,不消幾載便相看兩厭,往往鬧得半生意難平,空留旁人嘆一聲蘭因絮果。


  謝玹從有記憶開始,父親和生母便不在了,嫡母絲毫不加掩飾的憎恨和苛待,府中人對他忌諱莫深,還有刁奴時不時的謾罵,總是他午夜夢回的時候響起。


  「你就是個孽種!二公子死了,你卻活的好好的,怎麼不死!你為什麼不死?」


  「妖女生的兒子,肯定也是妖物!」


  還那些非常遙遠且細細碎碎的議論聲,此刻好似近在耳邊一般


  「二爺的死因府里不讓提……其實就是那妖女,三公子的生母,因愛生恨把他和自己一起毒死了……」


  「可嘆二爺當年一片好心,結果反遭橫禍!」


  「二夫人才可憐,好好的兒子生來便是死胎,夫君也被那妖女害死了,如今還要幫那妖女養兒子……」


  人人都說他生來妖異。


  來路不明的生母偏執成魔。


  謝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所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那個破敗的秋楓院里,能不同人接觸就絕不接觸,悄無聲息地長大,等著哪一天命數盡了,再悄無聲息地死去。


  對他好的人很少,但是不管是長兄還是小五,都被放在他的心尖上,不惜以命相護。


  並不因為那是他血脈相連的至親,而是那十幾年無邊黑暗裡給過他溫暖的人,屈指可數,銘心刻骨。


  兄弟,讓他嘗到了親情是什麼滋味。


  可喜歡一個人,傾心愛慕,一心為她對謝玹來說太難了。


  他深知自己骨子裡的冷漠與陰暗,那同凶名在外的謝小閻王完全不同,長兄是因為身在廝殺場不得不雙手沾血,而他,是真的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鮮血、屍首無法讓他恐懼。


  大牢里那些哭天搶地的哀求,惡毒至極的詛咒,都沒法讓他產生半分的憐憫。


  謝玹有時候也回想起那些人說起他生母的樣子,所有人都不明白一個因愛生恨、為了獨佔心上人,不惜一起去死的女子,在做這事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


  可他知道:


  我看中的,只能是我的。


  旁人多惦記半分都不行。


  陰暗在心裡瘋狂滋長,忌妒成癲狂。


  到最後,寧可同死,也不能讓他與別人同生共歡。


  哪怕他壓根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生母長什麼樣子,生下他的時候心中可曾有過一絲欣喜。


  這種微妙的牽繫,似乎便是母子天性使然。


  即便謝玹再努力地剋制壓抑,那股子與身俱來的陰暗偶爾也會跑出來,叫囂著要吞噬他。


  所以……


  那麼好的阿酒,被他當成了家人。


  滿帝京的千金閨秀,他也不會多瞧一眼。


  家中長輩催著他成家,催了數年也沒結果。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不會娶妻」是認真的,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可葉知秋……


  為什麼和那些人都不一樣?

  冷言冷語趕不走。


  漠然以對,她也不在意。


  連退讓都步步溫柔。


  果真是『許一人以偏愛,盡此生之慷慨』么?


  郎心似鐵如謝三公子,此刻也有點心動神搖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待他這樣好?

  謝珩一直在打量著他的反應,見狀,不由得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謝玹沒說話。


  謝珩卻等不得他開口了,起身走到三公子面前,伸手就要拿信。


  謝玹卻握緊了,轉過身疊好收入了袖中。


  「你藏這麼快作甚?」謝珩見他如此,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小葉在信上寫什麼了?」


  「沒什麼。」謝玹儘可能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聲落後,他又補了一句,「她讓你莫要多事了,一切等得勝回朝再說。」


  謝珩「嘖」了一聲,眸色幽幽地看著自家三公子,徐徐笑道:「這可不像是小葉會說的話啊,三公子……」


  他眼角微挑,忽然湊近了三公子,低聲問道:「這話究竟是小葉說的,還是你說的?」


  謝玹頓了一下,故作鎮定道:「有何不同?」


  謝珩開懷而笑,很是感嘆道:「我的三公子啊,這可是你說的,等人回來,你可別不認賬。」


  「我有什麼不認的?」謝玹扯起瞎話來面不改色,緩緩道:「她信上就是這樣說的。」


  兄弟兩正說著話,外頭內侍來稟報說:「秦墨秦大人求見。」


  謝珩笑道:「讓他進來。」


  內侍應聲去傳了。


  片刻后,秦墨匆匆而入,朝陛下行禮問過安,一看謝玹也在,不由得笑道:「首輔大人也在,那可太好了,微臣要告假半月,請陛下和首輔大人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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