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城子 第37章 雞蛋碰石頭
“放了他!”就在李淩感到一陣絕望無力的當口,林烈在神色一陣變幻後突然開口說道。
這卻讓那些個捕快都是一怔:“頭兒,他意圖縱火燒縣衙可是大罪……”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以為把人打暈就能糊弄過去了?他手腳上的繩索還在呢,誰是誰非不是一目了然?我還做不出如此顛倒黑白的勾當來。”林烈臉色陰沉地沉聲說道。
“可這是四老爺那邊吩咐下來的……”還是有人略顯不安地說了句,卻被林烈當即打斷:“出了什麽事情我擔著,把人放了!”後麵一句卻是完全不與之分說的態度了,氣勢立馬壓了過去。
那下屬到底不敢和捕頭作對,當即鬆開了拿住李淩的手,把他往前一推:“便宜你小子了,還不謝過咱們林頭兒?”
李淩苦笑,但還是衝林烈抱了下拳:“多謝林捕頭仗義執言,可這事……”
“什麽事?不就是一個瘋子突然跑進縣衙裏想要放火,正好被我們抓了嗎?你別多事,回去睡一覺就什麽都過去了。”林烈也沒給他好臉色看,直接打斷他的說辭,再一擺手:“把人帶回去看守起來,半夜了,大家也都累了。”
眾捕快全都懶懶答應一聲,然後抬著兀自昏迷的許飛就往外去,倒是林烈特意留在了最後,又轉頭看著李淩:“李淩是吧?你有些本事,但也就此而已了,別想著再鬧事,不然隻會給你自己和家人帶來更大的禍事,雞蛋碰石頭的事情,隻要是個明白人都不會做。”
頓了一下,他又放緩了語氣道:“隻要你乖乖的別亂說亂做,至少在縣衙我能保你安全,記住了嗎?”說著警告似的盯了李淩一眼,這才拔步而去。
李淩就這麽定定地站在當場,久久無言。一陣夜風吹來,讓他感到了一陣透骨寒意,趕緊就回身進到屋子裏,重新關緊了門戶。
沒有點起蠟燭,他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黑暗的屋子裏,回想著林烈在警告自己時眼底深處的無奈。很顯然,他並不認同莊家兄弟的所作所為,但卻因為莊弘是他的頂頭上司而又無力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暫且保下自己,而且也隻能是在縣衙內保住自己,出了衙門就不好說了。
悲哀嗎?至少在李淩看來他是悲哀的,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哀,可他又缺乏勇氣和實力來改變這黑暗的一切!
不知愣怔了多久,李淩的嘴角才慢慢上翹,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雞蛋碰石頭嗎?或許在你們看來我想反抗莊家的迫害就是雞蛋碰石頭,蚍蜉撼大樹吧。但有時候雞蛋說不定真就能撞碎石頭呢!”
最後一句卻是他在給自己打氣鼓勁兒,可不能因為這一變故就喪失了反抗的勇氣。因為李淩很清楚,自己是莊家兄弟必然要除去的人,他們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自不可能半途而廢。
既然如此,相比於時刻防備,或是就此帶了妹妹逃亡,過上朝不保夕的生活,還不如拚上一把,來個先下手為強呢!
可該怎麽做呢?本來還能借著這次的事情,拉上許飛來將事情鬧大。可現在對方卻早一步把人給帶走了,恐怕許飛短時間裏也不可能再出現,那就隻能另尋對策,對策在哪兒?
李淩做著深呼吸,雙拳忽緊忽鬆,腦子卻是快速轉動起來。他很清楚,這將是他兩世為人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一旦失敗,自己和妹妹必然淒慘收場,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我必須找出莊家兄弟的破綻來,尤其是莊弘,隻要能拿住他,莊強這個狐假虎威的家夥就不再是威脅。可他有什麽破綻?貪汙受賄……”李淩的目光突然掃向四周,雖然是在黑暗中,他卻能清楚地“看”到那一排排的書架,以及架子上堆疊整齊的賬冊卷宗。
“我別無所長,最擅長的就是查賬!或許別人查不出他的問題來,但我一定可以!就從錢財方麵入手!雖然貪汙公帑什麽的在如今也不算大過,可一旦數目過大就不同了!”
隨著最後一下拳頭鬆開,李淩已拿定主意!沒有耽擱休息,忍著腰腹處依舊傳來的隱隱疼痛感,李淩上前點亮了燈燭,讓黑暗中的屋子裏多了一圈昏黃的光亮,然後他就拿著油燈來到一排架子前,目光迅速在上方的賬冊處掃動起來。
也得虧這幾日他辦事效率頗高,分門歸類的工作也做得很是到位,這時想要查找相關證據自然也方便了許多。李淩這次隻選近兩三年的賬本,然後將這些賬冊都拿到一旁的桌案上,坐下迅速掃看起來。
雖然這些賬本的記述繁雜混亂,和後世的正規賬冊有著十萬八千裏的差距,而且還用的是這個時代最原始的記錄方案,但是對擁有注會證件和數年工作經驗的李淩來說,這些東西倒還不算太難看懂。
不過為了更清晰地查出莊弘這幾年來的貪汙行徑,李淩還特意拿出紙筆來簡單記錄,將那些漢字數字全部轉化成更熟悉的阿拉伯數字,把繁雜多樣的記賬手段也替換成了後世最常用的四柱記賬法。
隨著一列列數字從筆端流淌到紙上,一些隱藏在諸多記帳手段下的肮髒玩意兒也就一一現形。或許這個時代一些記帳的高手可以把許多問題隱藏起來,但他們隻是仗著時人對賬本的不了解而已。可在後世更精細科學的查賬手段麵前,這些問題就全數暴露,無所遁形了。
莊弘幾年來在縣衙上下其手,損公肥私的手段此刻就如被暴露到太陽底下般徹底顯現:“顯隆二十四年(前年),他們把一部分稅銀吞沒,然後巧妙地將這筆錢款又加到了兩鎮百姓的頭上;顯隆二十五年(去年),他們又借著修繕河堤的名義把上千兩銀子分了個精光,卻讓百姓自己出錢出力修補河堤……”
李淩口中輕輕念著自己查出來的各種貪汙情節,小小的一張紙上已經記下了十多處賬目問題,再將之相加起來,就是有賬可查的兩年來由莊弘過手後的貪汙情況了,這麽看下來也當真是觸目驚心了。
“兩年時間裏,莊弘就以職務之便把公帑民財攫奪入自己手中足有……”李淩一目掃過,迅速心算了一下,“兩千三百多兩銀子,而這還隻是有跡可循的貪汙,若再加上受賄什麽的,隻怕這數字還得翻上一番呢。”
感覺著自己已經抓到了莊弘的把柄,李淩先是一笑,但隨即又皺起了眉頭來:“這點罪證真夠嗎?五千兩銀子肯定不是個小數目,可真能憑此激起百姓對他的仇恨嗎?”
突然間他又想起了那日前來報官時的遭遇,從進衙門開始,那些差役人等就在跟自己要錢。很顯然這不是個別現象,而是整個大越官場的風氣如此,正所謂上行下效嘛。所以說,縣衙內部那些官吏人等其實都沒少幹貪贓枉法的事情,而他們和莊弘又明顯是一體的。
就如這些賬本裏反映出來的情況一樣,有些稅款什麽的也不是全被莊弘一人給吞了去,還有縣丞主簿和六房吏員一起下手——那都是有他們印鈐在的,完全不會有冤枉——所以說,這完全就是一個利益集團,一旦把他拖出,勢必會帶出更多人來。
“要是這樣的話,事情就棘手了,哪怕真如我之前所想,那人會出手幫我,怕也不可能把所有縣衙裏的人都給拿辦了吧?”想到這一節,李淩猛打了個寒顫,知道事情比自己剛才所想要艱難和複雜得多了。
隻靠查賬確實可以抓到對方的把柄,可真想置其死地卻還遠遠不夠。
都說官員落馬有一半是作風問題,另一半是貪汙問題,可其實哪有這麽簡單的。許多官員所以落馬,隻是得罪了太多人,讓上頭不得不為大局將他拿下啊。至於作風和貪汙,不過是給下麵人看的一個理由罷了,至少那不是真正的問題。
通過查賬越發冷靜的李淩這時已經想通了這一層,但也讓他感到一陣無力,畢竟除此之外,他實在沒有更好法子了呀。
就在他有些沮喪的時候,一縷陽光從側方小窗透過射入,正打在了他跟前的一本文書上,那倒不是賬冊,而是之前還未整理過的一份上司衙門的往來公文。李淩的目光也在這時下意識地落到了這份公文上頭,隻一眼間,本來無神的眼睛突然就變了,趕緊探手拿過,仔細讀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足足盞茶工夫,李淩仔細看了這上頭最後的簽名後,臉上更是露出了異樣的表情來。片刻後,人迅速彈起,又衝到了書架前,快速在那一本本書冊上尋找起來,最後又拿了好幾本相關文書和賬本,那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老卷宗了,看著都有些發脆,隨時都可能破裂開來。
但李淩此刻卻如獲至寶,小心地將之放到案頭,又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發現自己終於是找到莊家最大的破綻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