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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浪淘沙 第190章 最後的殿試(下)

  越是宏大、寬泛的命題就越是難以寫出好文章來……嗎?


  是,也不是!

  若是考生隻囿於麵前的題目而作泛泛之談,那這次殿試所作之文就必然空洞乏味,別說入皇帝之眼了,就是一般讀書人都能從中挑出無數的錯誤來,如此一來說文章難寫倒也合理。


  但是,倘若能沉下心來,從某個自己熟悉的角度切入,再契合國強民富這個命題來作文的話,想要寫出一篇出彩的文章倒也不是太難。當然,前提在於考生要有著相當閱曆,至少得對大越朝如今朝野間的諸多事情有所了解才行。


  不過既然是能從一場場的科舉考試裏殺出來的最後的勝利者,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個清醒的認知,哪怕其中有一些是寒門子弟,未必知道官府朝廷政策,但好歹也能根據自身來推導出一些有利於社稷百姓的說辭來。


  所以,在一開始的茫然錯愕後,隨著他們慢慢定神,一些考生的心思終於活絡,有人閉目沉思,有人提筆在紙上書寫著什麽,卻是個個都投入到了麵前的文章中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李淩。


  他其實是最先想明白該如何入手作文的考生之一,畢竟皇帝的這道題就是由他的一句話而出。而所謂的強國富民更是很快就讓他想到了自己一直在做,也在不斷推行的一件事情——開商!

  大越雖然比之後來曆史上禁錮思想最是嚴重的明清要好得多,對商業也是有著一定鼓勵成分,但隨著時間推移,儒家學說真正掌握話語權後,農本商末的思想也已深入到民族骨髓之中。縱然還沒有提出什麽抑商的政策,可太祖太宗朝時蓬勃的商業已然受到了極大的壓製打擊。


  所以現在李淩就是要趁此機會把自己的觀點提出來,或許就能讓皇帝生出一絲不一樣的想法來了。


  想到這兒,他的目光一閃,已提起筆來,一排排工整的館閣體就在紙上流淌開來——


  “臣啟陛下:古人有雲,民為國之本,而臣以為財為民之本。唯其有財方有糧,有糧在手,則,民心可定,如此則天下大安。


  “所謂財者何?金銀銅錢雖為財富,然寒不可衣,饑不可食,不過沙石耳……”


  沒有任何虛套的說辭,李淩開篇就直奔主題,提到了財富的概念,然後便以金銀等物其實沒有必然用處來引出糧食布匹的重要性,再通過這些來把運送各種貨物於天下各方的商行商人給牽引出來。


  直到這時,他才開始深入的講述起商業對一個國家穩定發展強大的種種好處來:“……江南之茶葉絲綢,北方之皮貨藥材,湖廣之米糧……凡此種種物品,於當地而言隻是小利,若然輸送天下,其價值所增何止十倍。然百年來,我大越官府所得幾何?皆因商路未暢通,致使多少財貨由此糜費。幸亡羊補牢,時未晚也,今尚能大力通商,以各地之貨換天下之富,終能使我大越百尺再進矣!”


  為了說明自己的觀點的正確性,李淩跟著又在文中連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前朝趙宋,在身處四戰,且連年不勝的情況下,大宋何以能保持相當國力,其實靠的就是商業之盛,從而使隻有半壁中原的趙宋王朝在強敵環伺之間依然挺立百年……


  另一個例子則更貼近當下,那就是剛剛才發生的北疆之失了。在李淩的筆下,他以為此番之戰所以失利,固然有轉運使司衙門玩忽職守,未能盡心的緣故,但更關鍵的還是在於前方未通商路,從而導致鎮北關外道路難行,後續糧秣輜重未能在大雪之時送達前線……


  當李淩和所有考生都在那兒伏案奮筆疾書的時候,皇帝卻已和臣子們悄然出了文德殿正殿,轉而來到了一旁的偏殿就座。


  在大越朝中,臣子,尤其是眼前這十多個朝廷重臣在天子跟前那也是有座位的,而且在他們落座後,更有太監們把茶水點心什麽的都端將上來,看著就跟去朋友家中做客麽太大分別。


  可即便如此,這些官員的神色依然帶著異樣,尤其是樊梅生,更是雙眉緊鎖,不時看一眼皇帝,猶豫著要不要說什麽。


  “陛下……”右相王晗卻先一步開了口,隻是他話還未說出來呢,皇帝已擺手打斷了他:“王卿是覺著朕今日所出考題有些不妥嗎?”


  “陛下恕罪,臣確實是如此想的。畢竟這些年來,我大越殿試所出之題也皆是經義大題,今日這樣的策問之題實在與常理不合,有違祖宗成例啊。”王晗說著,又看向其他人,那些臣子也都各自點頭,表示認同。


  或許如今朝中文官集團內部就分作數股勢力,比如左右二相就一直不怎麽對付,可在麵對皇帝的如此作為時,他們的態度還是相當一致的。陸縝雖然沒有開口表示認可,但看他的模樣,也是和王晗這個老對手一邊的。


  皇帝的眼中光芒微微一閃:“是嗎,有違祖宗成例?那朕倒要問你們一句,這祖宗成例又指的是什麽?”


  “自然是太祖太宗朝時定下的規矩!”樊梅生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這是他們這些臣子用以抗衡天子的最強法寶了。隻是他這話出口,就發現皇帝兩眼一亮,其他人則微微變色,這才猛然醒悟了什麽。


  果然,隻聽皇帝慢悠悠道:“可朕怎麽就記得太祖朝時的科舉與現在大不一樣呢?那時科舉所考卻非什麽四書五經,而是各種才學皆能入仕,術數、兵法、水利,以及今日之策問之道,都要比那所謂的四書五經更被太祖看重。怎麽到了你們這兒,朕今日出這一題反成離經背道,有違祖製了?嗯?”


  這話問得眾人皆是一怔,隨即才見王晗開口道:“陛下所言自然在理,然則太祖朝與現在終究隔了百年,時移勢易,當時百廢待興,自然需要不拘一格地招攏天下英才,可現在卻不同了。何況,今日參加殿試的考生自來皆以四書五經,聖人之言為重,所作文章也多與之相關,縱有策問,也非重點,現在這般做法,實在對他們多有不公啊。”


  “誰說這就對他們不公了?還不是一樣的寫出合理的文章來,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者便可得一佳評?”皇帝卻把手一擺道,“你等不要忘了,這些考生如今固然隻能算一介書生,可接下來,他們卻是要進入朝堂的,若到了此刻依舊隻知道圍著那幾本四書五經作作文章,那朕如何能放心將朝廷大事,江山社稷交托給他們呢?


  “當然,現在也不是真要他們立刻便能對朝局大事,百姓福祉有太過精到深入的了解。但至少,他們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見解和手段,如此才不負朕對他們的一番期望。”


  皇帝的這些說法自然是相當在理的,頓時便使群臣有些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了。陸縝見此,便率先起身作揖:“陛下聖明,臣總算是明白了陛下的一番苦心,今日之殿試,隻為來日廣納賢才……”


  左相這一說,其他人更不好反駁了,就是樊梅生和王晗二人這時也隻能紛紛起身表示讚同。同時他們心裏也很清楚,今日這一場後,今後的殿試天子就能越發從心所欲地出題了。


  幾十年來,被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皇權,這回是真要重新冒頭了。


  皇帝滿意地掃過群臣,這才笑道:“你們都平身吧。朕既為本次科舉主考,總不能一直避在此處,你們且在此寬坐,待朕回去看看。”


  這些臣子口中謝恩稱是,起身把皇帝送出殿門,這才麵麵相覷著,個個露出苦笑來……


  在走出偏殿後,孫雍的臉色才微微沉了下去,這隻是他的一個試探,結果群臣的反應就如此激烈了,看來自己想要走的這條路可真不容易啊。但自己是絕不可能放棄的,有些事情也到了該提上日程的時候了。


  直到踏入正殿大門,皇帝才把心思回到眼前的殿試上,目光從那些還在書寫文章的考生背上一一掃過,最後目光則落到了最靠前的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似乎想到了什麽,皇帝漫步走過去,立定在李淩桌案邊上,伸手就把他左邊鎮紙所壓的寫好的紙張取出,隨意地翻看起來。而這一看之下,皇帝的目光就是一閃,真就讀了進去。


  已經在對文章做著最後收尾的李淩一開始還真沒察覺到有人立於自己身旁,直到又一張紙寫滿,他順手將之往側邊放去,卻摸了空,才猛然覺察到邊上站了一人,微一偏頭,才看到天子居然正在翻看著他的文章,這讓他的心跳頓時一緊,手一抖間,差點一筆把寫好的東西給畫花了。


  皇帝也發現了他的反應,便即一笑,努嘴示意讓李淩不用多禮,隻管自己寫作。李淩這才重新穩住心神,埋頭於最後的收尾……


  殿試,就在這等情況下慢慢過去,午時之後不久,便到了最後的交卷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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