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昆姝

  蒲噶族譯成漢語便是藥族的意思，其屬地三國交臨，四麵環山，乃一方天然盆地。因受地形氣候影響，全年溫暖如春，四季交替變溫極小，故即便入冬，隻著單衣也不覺得寒冷。這是被綁天柱的展昭唯一值得慶幸的。


  直到晌午，日頭才散發出一絲熱辣。展昭本就虛弱，加之繩子縛得緊，時間一長身子被勒得發麻，冷汗熱汗交織，雙唇更止不住發白皸裂起來。


  好在最難熬的關頭，藥族長老捧來了湯藥。長老五十不到，在族中行了一輩子醫，心善得很。他信眼緣這東西，展昭看著就眸正神清有股子正氣，叫人實難相信這樣一個人會串通赤王謀害老族長。


  喂完藥，他又喂展昭喝了半碗米湯，才用漢語道：“小夥子，你再堅持一下。我已派人去尋薩爾朵回來。隻要那丫頭當著大夥兒的麵把話說清楚，相信你便不用再遭罪了。唉，現在眾怒難犯，我也幫不了你更多。”


  展昭知其為難，由衷感激。當被問及還有哪裏不適，展昭苦笑於心，想著多說無益，忍一忍就過去了，可還是被細心的長老發覺捆繩下淤痕異樣。長老心生不忍，想要給展昭鬆一鬆，誰想被羌戈誤以為是要放了展昭，衝上來起了爭執。


  長老對羌戈的態度甚是著惱：“羌戈你什麽意思，是要跟我動手嗎？”


  羌戈倔強道：“阿叔，您老在族中輩分高是沒錯，但也不能無視先前族人共同的決定，擅自放了這小子吧？”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是要放人的？你自己瞧瞧，你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綁的繩子嗎？這人要是再被這麽緊勒下去，無法活血，就算不殘廢，以後要養好了，也得浪費我不少珍貴藥材。我藥族立族的宗旨是救人，而不是害人。”


  羌戈嘴笨，辯不過長老的“義正言辭”，隻得同意為展昭鬆綁，改用鐵鏈銬住一手一腳，允許他在天柱三尺範圍略活動手腳。不過羌戈似乎知道展昭會武功，他既擔心有族人被這宋賊蠱惑，又怕人使詐跑了，竟揣了把劈柴的斧頭大馬金刀地坐在不遠處樹蔭下親自盯著。


  對於羌戈這防賊一般的態度，展昭知道說他不通，幹脆選擇無視。他靠坐在天柱旁閉目養神，試圖積攢體力。可惜失了內力無法調息，長期失血又導致頭暈目眩、四肢乏力，一時間身體得不到有效恢複，隻能慢慢挨著病痛的折磨，任晝夜交替，時光流逝。


  其實比起身體的磨折，四周藥族族人厭惡的目光，以及各種指指點點，才是最讓他不適的。好在藥族中人大多心地良善，薩爾朵未現身，事情還沒蓋棺定論，自沒人打打罵罵暗中使壞，倒讓展昭這個“階下囚”覺得日子還過得去。


  不過這樣的清淨直到第二天淩晨被打破了。


  他是被石頭給砸醒的。惺忪睜眼間，發覺自己竟被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娃給圍了。一個看著就像帶頭的高個孩子拿手指著展昭道：“就是他！我偷聽到我阿爸說的，就是這人害死了老族長，來啊，我們大家一起來給老族長報仇啊！”


  其他孩子紛紛響應，撿起地上的石子就朝展昭丟去。石子不大，有棱有角，被砸中也非不痛不癢。展昭屙恙在身，避不開，隻能盡力揮手拍擋。


  一番動靜，幕天席地睡了一晚的羌戈自也被吵醒了。他本想阻止，但瞧尋事找茬的隻是些小孩兒，心想也該叫這展昭吃些苦頭，遂兩眼一閉任由他們胡鬧去了。當然，與他有一樣想法的還有那被元昊派來守在暗處的黨項部下。


  這群聚集的孩子裏大多是男娃，高矮胖瘦，大小不一。他們見羌戈沒有阻攔，便扔得更起勁了。其中最小的是個三歲不到的小娃兒，胖乎乎的，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小胳膊小腿太短，不管怎麽扔都扔不中。於是他壯大膽子越走越近，眼看快到展昭跟前了。展昭不堪其擾，霍然起身打算嚇他們一嚇，掙得鐵鐐哐哐作響。孩子們見狀果然紛紛作鳥獸散。唯獨這最小的娃兒逃跑不及，慌中出錯，把自個兒絆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直到被人抱起才傻乎乎地止住了眼淚。


  “沒摔疼吧？”


  話剛出口想起兩人語言不通。展昭沒轍地對著手裏的胖娃子歎了口氣，一時說也不是，哄也不是。倒是那胖娃也不知是嚇懵了還是另起了好奇，掛著兩團鼻涕泡，咬著小手指，就大眼瞪小眼地與展昭對瞅起來。


  孩子們沒跑遠，回頭一看，嚇得半死——大惡人竟把胖娃子給“抓”起來了。這下所有孩子都亂了套，倒是那帶頭的大孩子急歸急，還能拿些主意，頗為仗義振臂一呼，召集小夥伴重新衝回去救人。原本他們隻撿小石子丟，情緒激動下，早顧不得“挑三揀四”。各種大小石頭紛至遝來，展昭怕誤傷胖娃，將其抱入懷中，用後背抵擋下來。


  突然一道女音傳來。“你們都在做什麽？”


  遠處，一個十六七歲的藥族少女裙擺如飛地跑過來。展昭懷裏的胖娃見了，扭著屁股擠出來撲入少女懷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叫了聲“阿姐”。少女將胖娃摟過，插著腰，對一幫孩子好一頓數落：“都皮癢了是不是？族中長輩都說了，阿朵姐回來前，叫我們不要靠近這人，你們倒好，全當耳旁風了？”


  有孩子撓頭，支吾道：“我們這不是氣不過……。”


  “就你們愛逞能。我弟要是出半點差池，看我爹饒不饒得了你們。”


  皮孩子們被大罵一通，正義英雄沒體驗到，反而自討沒趣，於是灰溜溜地一窩蜂跑沒影了。少女瞪了眼正在吃手的幼弟，捏了把小胖臉，責備道：“你也是，稀裏糊塗跟他們那群皮猴子一起瘋什麽啊？走，跟阿姐回家。”


  少女罵人的樣子很凶，胖娃有點被嚇到了。他委屈地扁扁嘴突然掙脫她的手，撲向展昭鑽進他懷裏，自動自發地把自己矮胖的小身子給藏了起來，隻露出一個小腦袋賊溜溜地偷瞧，搞得少女又好氣又好笑。


  她走過去想把弟弟拖走。原本展昭是背對著的，如今打了個正麵，不由愣怔當場。昨日展昭被綁上天柱問罪時，其實她也在場，隻是離得甚遠，瞧不真切罷了。現在近在咫尺，隻見其人雙目澄澈，神容清俊，一身狼狽，可散發出的獨特氣質不容忽視，叫她心頭突突直跳，剛有些赧然於色，竟驚見那人額角破了，一絲鮮血蜿蜒而下，令蒼白的臉瞬間有了顏色，映襯得越發與眾不同。


  “你受傷了？”她忍不住上前，又省起展昭不懂藥族語言，於是用漢語又說了一遍。


  展昭雖驚奇眼前這少女也會說漢語，但眼角餘光瞟到遠處羌戈正戒備地盯著他們，覺得不便多做接觸。於是本能避過少女探來的手：“沒什麽，小傷而已。”說著就要擦去血跡，被少女一把抓住。


  “小傷也得治。”少女語氣十分堅定。她拉下展昭的手，取出隨身的藥包，就自顧自地給展昭處理起傷口來。她一邊上藥一邊道：“這肯定是剛才那群皮猴砸的，你放心，待會兒我就去幫你教訓他們。”


  “算了，他們隻是孩子……。”


  “就是孩子，所以從小才得好好管教，絕不能慣著。不然長大了一個個上房揭瓦了，那還了得？”少女凶巴巴地說。她看展昭忍不住輕笑了聲，奇怪道：“你笑什麽？”


  展昭笑道：“你也隻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怎麽講起話來一派老氣橫秋的？”


  少女狠狠瞪了展昭一眼，反駁道：“我哪裏小啦？我們族裏像我這個年紀的都有好幾個當上阿媽的了。不是我小，是你太老了。”


  展昭忍不住又笑起來，把少女瞧得眼都直了，她這輩子從沒見過有哪個男人笑起來那麽好看的。笑容如旭，暖人心田，又似清泉馳過，甘甜清冽。可惜不等她癡瞧片刻，羌戈已覺異樣，過來趕人了。那少女也是個小辣椒，絲毫不給羌戈麵子，直接質問他先前那幫皮孩子來鬧事怎麽不阻止，嗆聲得羌戈啞口無言。


  “人都是有眼睛的。你口口聲聲說他是害死老族長的幫凶，我沒瞧見，我隻看到剛才是這個宋人幫了我弟，還保護了他。我們藥族最講究的便是恩怨分明，總之從今兒起他的飯食我包了，你要是不讓我送，我就鬧到大巫祝那兒。”


  羌戈無奈，心中嘀咕這展昭簡直是個禍害，先有長老阻他為父報仇，現在惹出個小辣椒跟他頂杠。


  如願看到羌戈妥協，少女這才重新展露笑容，對展昭仗義十足道：“我叫昆姝，這是我弟昆齊兒。從今兒起，你就歸我罩著啦，以後再有人來搗亂，你就報我的名字，保管沒人再敢欺負你。”說完，像拎小雞仔一樣一把捉過昆齊兒的衣領提在手裏健步如飛地走了。


  留下展昭一臉哭笑不得，自嘲越活越回去，如今竟“淪落”到要被這樣一個小女孩“保護”。


  ※※※※※※※※※※※※※※※※※※※※


  先慶祝下終於100章達成，另外繼續致歉一下最近持續低迷的狀態。不是故事後續沒編好，隻是有點提不起興趣來寫最近的內容，可能是過渡段的關係吧。當然工作忙身體不適也有一定關係，連續幾天鬧鍾都定了淩晨三點，結果就是爬不起來寫文。


  明天就是紫紅開坑一周年了，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啊。由衷感謝各位親這一年來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