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 死別ii.
眉眼彎彎,星眸晶亮,本是純真質樸的一抹甜笑,卻在塔下眾多視線投注而來之際瞬間變了味道。
眉骨上挑,眼尾翹飛,令陰森冷厲之意驟然騰起,單邊唇角勾曲更平添邪魅。
這一笑,寒人心魄;這一笑,駭人視矚。
以至於很多年以後,展昭仍無法釋懷,每每午夜夢回都會被這笑容從夢魘中驚醒。
而接下來的一幕,展昭更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帶著詭異笑容的舒月奴突然轉過頭去,看似膽怯把腦袋埋進白玉堂的胸膛。展昭大驚,剛想驚惶示警,便見白玉堂的表情變了。那雙含笑望向塔下的桃花眼突然瞠目以極,隨即振悚地轉而對上了他懷抱中的女孩,腳下莫名趔趄,便是手一鬆。眼看舒月奴要滑落,她突然勾住白玉堂的雙肩,身姿靈巧地從上空翻到他背後。
人乍一離開,血跡暈染便再也藏不住了,一如盛開在胸前的腥紅牡丹,仍在持續綻放。而花心處,一把匕首正森冷地深深插在心口的位置。
血呈黑紅,匕首上竟抹了毒……。
“你……。”
白玉堂反身還待說什麽,卻再覓不得良機。舒月奴冷著臉雙手用力一推,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白玉堂毫無防備地從六層高的佛塔傾身跌落下來。
白衣翩然,勁風拂袖,下落的霎那宛如謫仙墮世般絕美。可這絕美中亦透著絕頂的殘酷,要知道白蝶最後一次振翅,端的是生命的絕響。
淚入泉湧,瞬間模糊了視線。
展昭甩開耶律宗徹扶他的手,想也不想強提所剩無幾的內力以燕子飛淩空飛縱,欲把人接住。然而距離太遠,燕子飛隻至半程,展昭就感氣息一窒,髒腑抽痛,生生從空中跌落。
展昭試圖撐起半跪的身體,誰想適才連番激戰的後遺症終於在這不合時宜的場合顯現,丹田空虛,內息紊亂,沒踉蹌兩步,竟再度腿一軟,又跌倒在地。
這一刻,前所未有的絕望洶湧而至,幾乎將他所有感官淹沒。他終是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襲白衣重重摔在眼前,激起一方塵土飛揚。
淚水明明糊住眼簾,偏偏仍能看清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從白衣下不斷流淌擴散,洇入四周焦黑的泥土裏。
“玉堂……?”
聲音顫了,眸光似也碎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臉頰,怎麽也刹不住。
渾身氣力像被抽光殆盡。他起不來,隻能匍匐著向白玉堂爬去,然而不足一丈的距離,卻宛若咫尺天涯,任憑怎麽努力也縮短不了。
玉堂,是我錯了。
那人千辛萬苦設下如此複雜的局,分明是為不惜代價殺你。是我大意,是我疏忽,才中了圈套,被一個孩子欺騙……不,那不是孩子,是那個人精心準備至你於死地的最後一把利刃。
我明明可以發現,可以阻止這一切的,卻……因抱持的道義與原則被蒙蔽得徹底。
是我害了你……是我……。
“玉堂……玉堂……玉堂!——”
無盡痛苦且破碎的呼喊,一聲又一聲,由輕至響,直至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才將所有淒苦宣泄出口。
也是這刹那,所有疑惑不解猶如醍醐灌頂終於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難怪他們不但抓了舒月奴逼赫賀就範,還要去鎮上擄走大批孩子。看似是威逼契丹百姓阻撓赤練軍,實則卻是用這群孩子為假舒月奴“打掩護”,讓他不曾對她身份起疑,同時也能掌控他的一舉一動。另一邊,卻請君入甕,將白玉堂引入層層布置的死局,試圖在佛塔內將其絞殺。
一切當真算無遺策。
偏偏,趙禎的存在破壞了他們完美的計劃,這才有了之後兩人並肩奮戰的險象環生。
可他終究還是輸得徹底。
如果他沒有上當去救那假舒月奴,如果他有多想一層烏克渤輕易放人的用意,甚至哪怕他堅持親自將她帶下塔,或許此刻的一切結果又都不同了。
耶律宗徹疾奔而來,手剛搭上展昭肩頭,就突然冷不丁見那人噴出一大口血,濺灑滿地腥紅。耶律宗徹眉目大慟,當即將人摟住抱起,仔細端詳竟見展昭眼神近乎渙散,神誌也渾噩著不清不楚起來。
“展昭!”
耶律宗徹焦急地連拍展昭臉頰,試圖驅使他保持清醒。
眼珠費力地動了動,勉強保住清明,但上抬的眼恰好落在了六層佛塔之上。眼見著又是數具屍體被拋下來——是那幾個尚未安全撤走的赤練軍精兵。而延出塔外猶如崖體的佛像頭上,烏克渤與大僧並肩而站,而在那大僧左肩,假舒月奴正翹著腳端坐其上,一派得意肆狂。
假舒月奴道:“展昭,本座這場遊戲玩得很開心。很久沒有人待本座那麽真誠,那麽好了,如此本座就不再計較你殺我徒孫之仇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代價總要付出一點的。本座就勉為其難收下那白玉堂的性命,算作賠禮吧。”
說完,還不忘拍了拍大僧的腦袋,嬌聲道:“阿孛厄,你沒意見吧?”
那被稱作阿孛厄的大僧忙畢恭畢敬道:“全憑師尊定奪。”
耶律宗徹喃喃念了兩遍“阿孛厄”這名字,猛地像是想起什麽,叫道:“合歡宗?你是合歡宗的掌教金池聖姥?”
女娃兒聽罷大笑:“你這耶律小兒倒知道的挺多,模樣也不差。怎麽樣,想與本座雙修嗎?”
“休要胡言!”
金池聖姥咯咯直笑:“經不起逗,沒意思。好了,知道你喜歡的是你懷裏抱著的月神。不過本座可要好心提醒你,本座擅毒,剛才可是有給他下了點好料。雖一時半刻死不了,但你若再耽擱幾日,是不是還能保住他那條小命,可就難說了。”
“你對展昭下毒了?”
問是這麽問,但展昭眼下的狀況,早已讓耶律宗徹心中有數。
“別慌,不是什麽難解的毒。隻是放眼我大契丹,恐怕唯紫嬋宮才有解毒的良方。本座不會為難你們。你們此去,順便幫本座向紫嬋宮新任宮主帶句話。當年蕭紫桓剛繼位便唆使耶律隆緒剿滅我合歡宗,逼我宗不得不隱世數十年不出,如今是時候血債血償了。聽說蕭紫桓那小子死了,果然跟他阿耶一樣是個短命鬼。好在他還有兩個兒子,去,叫那兩個小娃娃洗幹淨脖子等著,本座會隨時到訪來收他倆小命。”
烏克渤聞言一愣,急道:“聖姥,這跟我們先前說好的不一樣。”
“據傳這兩人身負日神月神命格,若隨意殺了,本座怕引來天譴。何況就算放他們走又如何?既然可汗已與紫嬋宮反目成仇,決定擁立我合歡宗為未來聖教,與其對上是遲早的事。放心,烏統領,本座不會叫你難做。本座隻讓他二人離開,其餘人一律格殺勿論。”
烏克渤聽罷,大鬆一口氣,意氣奮發地轉身吩咐手下武士下去拿人。
耶律宗徹見大勢不妙,下令餘部快速撤離後,一把將展昭橫抱而起,便要揚長而去。
展昭渾身虛軟,根本抗拒不得,隻得勉強揪住耶律宗徹衣袖,眼中滿滿悲苦地懇求。至於求得什麽,不言而喻,耶律宗徹沒有不明白的道理。隻是當他向那侵潤在血泊中已然毫無聲息的白玉堂望去,心中決意立下。
“展昭,你留下也無濟於事。白玉堂已經死了……。”
顫抖的唇,良久才吐出一個“不”字,隻是不等再說什麽,又嘔出大口大口鮮血。
展昭這淒愴的模樣無疑刺痛了耶律宗徹,也徹底斬斷他最後的猶豫。他二話不說,抱著展昭朝撤離的部下追去。
展昭絕望之餘,於縫隙間向那方望去最後一眼。
白衣已被血色染紅,那曾不可一世的俠者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隨後從佛塔湧出無數契丹武士提刀追殺而來,紛亂重疊的身影轉瞬將那襲白衣淹沒,再也看不見了。
一滴淚自眼角潸然滑落。
玉堂,生時你我曾無數次別離,我從不曾懼,因為我知道我們終將重逢。
可今日這一別,可還有再見之期?
是不是唯有黃泉路上方能相見?
若是,等我……。
※※※※※※※※※※※※※※※※※※※※
沒想象中寫得煽情,就這樣吧,最近追劇太猛,導致寫文實在有點無法專注。這章也算卡了蠻久。希望後麵的劇情能順一點。
另:應該沒人傻到覺得小白就這麽掛了,然後來打我吧?
再另:想寫黑化瘋批(不是)複仇昭,有人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