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尺離醒來的無聲無息,盯著馬車的花板看了半響,微微轉頭,看向麵前的一老一少。
兩人正對著他的腰腹研究,十分專心,沒有發現他醒了,其中一人幹活,一人指手畫腳。
“大夫大夫,你輕點,不要弄痛了他!”
“公主放心,草民行醫幾十年了,心裏有數。”
“你再輕一點就行。”
“公主!再輕就止不住血了!”
“可是你看看,這裏都快勒紅了。”
“這是血,哪裏是勒紅的?!”
“原來如此,我怪不得這勒痕有些奇怪。”
大夫:“……”
大夫無語,看著蘇洛洛,差點沒問公主你是不是傻子。礙於蘇洛洛的身份,他這話沒出口,不過眼神卻明明白白表達出來了這份意思。
蘇洛洛委屈,咬著下唇,不話了。
不能怪她,她也是關心則亂嘛。
而且,她這麽關心,還不是為了大家的性命著想,怕尺離醒來變身大反派,分分鍾戳死大家。
自覺好心沒好報,蘇洛洛不高興了,哼了一聲起身,打算下馬車。
眸光一轉,無意中對上尺離的雙眸。
“……你,你醒了?”蘇洛洛僵硬開口。
他是什麽時候醒的,為什麽一點動靜都沒發出,她剛剛那些弱智的表情豈不是都被他看見了?
尺離目光迷惑,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暗啞開口:“我們認識嗎?”
蘇洛洛老實搖頭:“不認識。”
“既然如此,為何救我?”
蘇洛洛覺得奇怪,遲疑回答:“想救……就救了,還要有理由嗎?”
她不太理解息壤大陸的生死觀念,因為在現代,她是那種在路上看見老太太摔倒,明知道可能惹事,也會上去幫扶的人——當然了,她不傻,上去扶人之前也會做好預防工作,聯係好路人作證,免得惹來一身騷。
好在這些年來,大部分被幫助的人都是知恩圖報的,沒有涼了她那顆心。
如今擺在麵前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更不可能隨便放棄。
哪怕那個瀕死的人,是裏的大反派,她總不能在反派還沒做壞事之前,就先給他定下死罪。
尺離聽完她的話,眼眸微垂,勾唇笑了,呢喃道:“有意思……”
原來是心底善良,所以見人都救嗎?那你知道,你救下的人,是什麽樣的人嗎?
……
尺離身上的傷口包紮好後,大夫識趣告退。
諾大個馬車裏,頓時隻剩下了蘇洛洛和尺離兩人。
蘇洛洛蹙眉,想要攔下大夫又找不到借口,眼睜睜看著大夫不見,偷偷瞄了眼尺離,縮了縮脖子。
“你很怕我?”尺離開口,打破一室安靜,鳳眸斜睨蘇洛洛。
蘇洛洛怕得罪他,連忙搖頭:“沒有。”
尺離不信她的話,嗤笑一聲,自顧自換了個話題:“我本來打算一個人離開,是你救了我,既然如此,今後我便留在你身邊保護你,算是報恩,如何?”
大反派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子,已經有了以後的霸氣,嘴裏著問句,語氣卻強硬得很,完全不給蘇洛洛拒絕的機會。
蘇洛洛忍氣吞聲:“你,你既然想,那就留下吧。”
尺離看了眼蘇洛洛,露出滿意的神色,表情放鬆,像是解決了什麽重大煩惱,占據大半車廂,爽快閉上眼沉沉睡去了。
留下蘇洛洛獨自待著,愣了愣,捂著胸口鬆了口氣,靠在車廂另一端,發起呆來。
做夢一樣,她竟然救了尺離,還和尺離共處一室。最關鍵的是,尺離沒有一劍戳死她,還要保護她!
蘇洛洛偷看尺離,心髒激烈地砰砰砰跳了起來。
馬車緩緩走動,車隊又上路了。蘇洛洛想到什麽,掀開簾子,吩咐下人準備吃的東西送上馬車。
少年人食量大,她還特意強調了,要多送一些。
下人點頭,轉身去準備,不到一刻鍾,送上來一大碗稀粥,兩籠籠包,並四碟菜。
蘇洛洛也不知道他們旅途中為什麽還能這麽快,接過托盤,打發下人走,轉身將東西擱在車廂案幾上,等尺離醒了吃。
可惜馬車走了大半,尺離一直沒醒。
蘇洛洛托腮,歪著腦袋,盯著尺離的麵孔發呆,中間沒事可做,不知不覺竟拉過托盤,將東西全給吃了。
吃光之後,回過神,捂著臉有點不好意思。
咳,還好沒人發現。
蘇洛洛悄悄將托盤推遠一點,一副沒事人模樣,正襟危坐,假裝那足夠一個成年男人飽腹的東西不是她解決的。
又行了兩個時辰,色暗下來,晚上車隊進城修整。
尺離終於醒了,一眼瞥見案幾上的碗碟,露出詫異神色,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在蘇洛洛身上。
蘇洛洛:“……”
她轉頭看車簾外麵的景色,拒絕和尺離對視。
——別看我,這東西我沒法和你解釋,因為我隻是一個可愛,什麽都不懂。
尺離垂眸低笑,沒有再繼續欺負蘇洛洛。
她是凡人界的公主,他要養傷,留在她的庇護下是最好的選擇,好不容易崩裂傷口、裝暈留下,可不能將她得罪的太狠了。
而且,他沒有權利與她玩樂,家裏人的仇,還等著他報。
尺離想起往事,血液緩緩冰涼,閉上眼告誡自己,他必須盡早養好傷,找到回修真界的辦法。
那些獰笑著的麵孔,還有火光中死去的家人,像個噩夢一樣日日夜夜糾纏著他,他一刻也不敢忘,不解決掉仇人,他此生難安。
他尺家又做錯了什麽?周濟散修,善待屬民,明明是眾口稱讚的世家,尺家上下兩千多口卻在一夜之間被人殺光,蒼何其不公!他不但要殺光仇人,還要問一問道,為什麽要如此對他尺家!
尺家,究竟哪一點做錯了!!
尺離越想心裏越冷,身上寒氣逸散,馬車裏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蘇洛洛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有些擔心尺離,回過頭,卻無意中看見尺離的雙眸中心出現了一點紅色,隨著時間流逝,紅色越來越大,仿佛……入魔?
蘇洛洛:“!!!!!”
蘇洛洛心跳幾乎驟停,來不及反應,猛地撲倒尺離,抓住他的肩頭搖晃:“住腦!住腦!你在想什麽,快點忘掉,清醒點!不準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如果尺離現場表演入魔,她肯定會現場表演一個嚇尿!
尺離:“……”
突然遭遇襲擊,就算尺離真的入魔,也要立刻清醒過來,何況這是人間界,沒有靈氣,根本不可能入魔。
尺離睜開眼,盯著蘇洛洛,搞不明白她腦袋瓜裏在想什麽,舉起兩隻手,麵色冷漠道:“我傷口要裂了。”
蘇洛洛一僵,停下動作,仰頭看尺離眼眸,見那一點紅色沒了,長長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她成功阻止反派入魔,拯救了世界。
她順勢將他推倒,貼心道:“這些都是事,你快躺著休息,我叫大夫來給你重新包紮!”
尺離嗤笑,無話可。
以為他是破布嗎,傷口裂了,叫繡娘縫縫補補一次就行?
尺離躺倒,調整了一個姿勢,臉色漸漸蒼白,虛弱無力,道:“我傷口又在痛了。”
蘇洛洛一愣,眼看身中“迦樓”都麵不改色的人突然這麽柔弱,還真以為他痛狠了,頓時急了,站起來道:“你等等,我現在就叫人!”
然後蹭地轉身掀開車簾,眼看就要張口。
尺離眉頭一皺,趕緊又道:“不用叫人了,重新包紮又要痛上半。”
他就是嚇唬她一下而已。
他雖然沒了修為,好歹曾經也是一名修士,痊愈速度遠超凡人,傷口經過半休養,早就結痂了,要是真的叫來大夫,就是在自己打臉自己。
不過,尺離也沒想到,蘇洛洛會這麽認真。
他家破人亡三年,痛過無數次,沒有人關心過他,麵對這單純又炙熱的善意,實在受之有愧,心裏隱隱後悔起不該逗她。
蘇洛洛回頭,臉色愧疚仿佛快要哭出來:“真的不用叫人嗎?你都痛成這樣了。”
尺離:“我現在又不太痛了,剛才可能是拉扯到了經脈。”
蘇洛洛還有幾分懷疑:“這樣嗎?那你經脈沒事了?”
“沒事沒事。”尺離無奈一笑,真的後悔了。
好在多番勸,蘇洛洛總算相信他不痛,沒有再嚷著叫大夫,也沒有再一臉泫然欲泣。
尺離僅剩的良心鬆了口氣。
……
“公主,到客棧了。”
馬車外響起領隊的聲音,打斷兩人融洽的氣氛。蘇洛洛眼睛一亮,率先掀開車簾,興衝衝下了馬車。
尺離挑眉,跟著下了馬車。
蘇洛洛沒注意到她,一股腦往客棧裏麵走,揪住一個路過的二,讓他準備一份食物偷偷送去尺離的房間,不要聲張。
尺離吃飽了,就不會再吃東西。
這樣一來,就沒人知道車上的東西是她一個人吃的了!
賓果!太聰明了!蘇洛洛心裏為這個主意鼓掌叫好,回頭看客棧外麵的尺離,衝他露出開心的笑。
尺離目光含笑,站在原地沒有動,遙遙注視著她。
一個身影往前邁步,擋住了蘇洛洛的視線——是領隊。
領隊是太子看重的親隨,也是太子為嫡妹挑選的未來夫婿之一,讓他來接蘇洛洛,就是打著兩人路上培養感情的打算。
蘇洛洛一笑,他就沒了魂,看著她眼也不舍得眨,擠開尺離,衝到蘇洛洛麵前獻殷勤。
蘇洛洛眨了眨眼,看著逼近的陌生男人,有些懵逼。
從她穿越到現在,這個領隊不是一直都是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嗎,湊過來幹嘛?
蘇洛洛不想理他,笑容一收,借口累了要休息,拎著裙子轉身蹬蹬上樓。
領隊臉色如常,站在樓梯下,無視身後的尺離,癡癡地仰頭注視心上人進房間。
直到門合上,他可惜的輕歎一聲。
一開始,他其實並不滿意這樁親事,因為他的父親是搬遷新國都後,崛起的新一任皇帝近臣,他的地位隨之水漲船高,從區區紈絝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什麽樣的千金他沒見過,什麽樣的美人他沒玩過?一個流落十年的公主,他還真不看在眼裏。
接到公主之後,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公主流落民間,人雖然美,卻有一股家子氣,話輕聲細語,惶恐得仿佛一隻誤入鳥籠的金絲雀,他冷靜地審視,覺得公主適合做美妾,卻不適合做主母,心裏毫無半點心動的感覺。
可是,這兩日也不知道為何,他又覺得蘇洛洛越看越吸引他。
她像變了一個人,目光靈動嬌蠻,表情冷淡高傲,仿佛一隻摸不清喜好的貓咪,明明一個好臉色都沒給他,他卻忍不住想要討好。
礙於最開始的高傲,他一開始還拉不下麵子討好。可是今冒出了一個陌生子,他充滿了危機感,什麽都顧不上了。
領隊轉身,盯著尺離,目光審視而高傲:“子,我不放心你,不能放你上樓,你就在後院馬棚委屈一晚上吧。”
尺離垂眸,睫毛抖動,有些想嗤笑,嘲笑麵前這個為情所困的男人。
將他視作對手,太可笑了。
那個公主對他隻有害怕,或者……還有一點同情?總之沒有一點男女之間的萌動,這凡人是眼瞎了嗎,竟然看不出來。
也罷,他如今虎落平陽,這個凡人位高權重,大庭廣眾下,不能和他發生衝突。忍過這一刻,等回頭,他自然有手段叫這人後悔。
尺離爽快答應,晃晃悠悠往馬棚去。
在修真界的時候,為了逃避追殺,各種千奇百怪的地方他都躲過,馬棚對他而言,算是還不錯的住處了。
領隊高傲看著,不知道為何,全身有點發冷。
他很快忽略這件事,看著尺離的背影,滿意地笑了。
這樣窩囊懦弱的男人,公主一定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