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會麵
精神病院。
程頤踩在潮濕陰冷的地上,微微蹙著眉,在工作人員的指印下往裏走。
走廊很悠長,微弱的燈光有些暗,偏偏還彌漫著散不去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這濕冷的環境,讓程頤一直皺著眉。
這裏的環境的確是差了些,但對於某些犯過錯正在服刑的人來說,已經好的如同天堂。尤其對葉龍來講,犯過太多的錯,下半輩子能夠再此度過,已經要感謝天恩浩蕩了。
終於到了葉龍的病房門口,程頤示意工作人員離開,他自己則推開門,走了進去。
葉龍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坐在床上,癡癡的望著窗外,從程頤的角度上隻能看到他瘦削的背影、硬挺的脊梁。
葉龍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來人的聲音,隻是那麽一直安靜的、癡癡的望著遠方,像極了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程頤走上前,繞過病床,站在窗前,擋住了葉龍的視線,輕笑,“葉龍,別來無恙啊。”
葉龍沒有回答,僵硬的挪了挪地方,繼續望著窗外。
程頤突然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麽好對葉龍說的,隻是定定的打量了葉龍幾分鍾,便想離開。
本以為會有很多的事要說,當真見了葉龍,似乎所有的語言都能變得蒼白,變成長長的歎息。
“這一生,鬥了夠久。”程頤說,“你我也算扯平了。”
“贏家是你。”葉龍竟然開口說話了,一直晦暗不明的瞳也開始慢慢聚光,隻是依然直直的望著窗外,“你贏個德高望重、兒孫滿堂,卻沒有人知道,造成今天所有所有這一切的罪人,是你。”
“是你太執著。”程頤冷笑,“不該是你的東西,就不該拿!”
“誰又規定那些東西是你程頤的?”葉龍反問。
“我覺得你已經魔怔了。”
“是,你現在麵對的本來就是個瘋子。”葉龍回答。
“裝瘋嗎?”程頤冷笑,“真像你的風格呢。”
“我恨自己太清醒,竟然沒有真瘋。”葉龍答。
“分明就是你錯了。”
“誰對誰錯有那麽重要?”葉龍冷笑,“何況,咱們究竟誰更錯,恐怕我們自己心裏都有定奪。我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為,我比你更早沒了心,如果他還在,我定然不會輸於你。他不在,與我而言,輸贏都變得沒了意義。”
“哈!”程頤氣極而笑,輕蔑的瞅著葉龍,“我真是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為你的過去作結。你不覺得這話說出來很搞笑嗎?”
“所以,報應來的如此之快。”葉龍終於扭頭看向程頤,唇角輕挑,帶著邪惡,“你的兒子不是馬上就前赴後繼了嗎?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我也是知道,你的兒子們不都是喜歡男人嗎?”
程頤已然氣的渾身發抖,指著葉龍的鼻子大罵,“你恬不知恥!”
“誰比誰更恬不知恥呢,這件事誰說得清呢。”葉龍繼續笑,繼續揭程頤的瘡疤,“程先生應該不會忘記洛小涵吧,程先生知不知道海宸究竟是怎麽死的嗎?你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可這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呢。”
洛小涵的事情,終究要畫一個句點,這件事的真相如何,沒有人比這兩個人更清楚。
提到洛小涵,程頤的心便忍不住顫抖,那大概是一切罪孽和恩怨的起點。
“海宸最後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葉龍說,“他承受不了自己活在這麽巨大的一個欺騙裏,精神崩潰了。我以為海宸是不愛程玫的,當真相大白,他會選擇離開程玫,隻是沒有一個機遇。於是,我綁架了程玫,告訴他,想要救你的女人,要麽去死,要麽離開程玫。”
“你怎麽能知道,他們的感情,很好,沒有人可以拆散。”程頤回答。
“你錯了,我做到了,死別比生離更決然。”葉龍答。
程頤有點氣急敗壞,恨不得抓起個東西狠狠的砸向葉龍的腦袋。可是,如果在這個時候,失去了冷靜,暴躁了,就意味輸掉了。
於是,程頤努力平複情緒,很快便換成了從容不迫的笑容,“是呢,比起身敗名裂,好像藍家失去的最多呢。不,或許是黎家,也或許是程家。鬥了半輩子,不過換來死是死,傷的傷,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隨便吧,我想開了。”葉龍笑,“程頤,我不跟你鬥了,我累了。生活是年輕人的,我們老一輩也該消停消停了。我不想讓我所經曆的不幸,再讓孩子們經曆。老程,你也收手吧。”
“你這話說的真是喜感啊,敢情我在跟你鬥一樣。”程頤反駁,“這些事,我早就看淡了,我十年前就退出所有爭執了,一心教導孩子,發展事業,不然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我今天來看你,不過是因為我們這一輩人,真是越來越少了。鬥了這麽久,突然覺得就算有仇恨,我也不想詛咒你死了呢,因為這個地方更適合你。”
程頤說完,打量了下房間,又看看葉龍,“我也認為年輕人應該有年輕人的生活,我釋然了。隻是依然沒有勇氣想起莫離。”
“就算你想把責任全都推卸到我身上,也沒有關係。”葉龍答,“畢竟這事起源於我。不過,你好像比我更明白,這事本質錯在你。”
“不要說了。”程頤歎口氣,苦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可以這樣心平氣和的跟你講話,看來時間真能催人老。”
“不,是看起來,你還沒有老糊塗而已。”
幾十年的恩怨,經過時間的沉澱,不過變成本來的樣子。
為權鬥,為財鬥,為情鬥,鬥來鬥去最終明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鬥爭中全身而退。
程頤沒有再繼續跟葉龍糾纏,很多事看起來好像真的沒有那麽重要了。
葉龍已經遭到了應有的懲罰,注定孤獨的走完後半生,而他程頤還在輝煌的頂點,做著自己的霸王,這樣的結果,應該讓他學會感激。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洗盡人間的鉛華。
藍似景裹著毛毯,出神的坐在沙發上,麵對程頤焦急的詢問,他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最後,程堔也沒有辦法了,隻能幹坐在一邊陪著他一起歎氣。
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地點,熱鬧的街邊,人來人往,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在街邊小區的居民樓上究竟發生著什麽。
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有一戶幾年都不曾有人住過的房間,突然就有人入住了。
這個城市就是如此,人來人往,不曾有人稍加關注一下周遭的事情,或許沒有興趣,或許隻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太遙遠。
順著街角往小區內走,在往裏數第四排樓上,有一家剛剛換了窗簾,是橙黃色的,日落時陽光的顏色。
這一天,這一戶人跟往常一樣,在下午的時候,才拉開窗簾,就仿佛在汲取太陽的光芒,以便讓房間都染成緋紅。
隻是今天下了雪,沒有了太陽了。
房間裏,床上的人還在昏睡,就仿佛一具精美的冰雕,無暇的、寧靜的,帶著令人彷徨的美麗和冰冷。
床邊的男人,坐在高腳椅子上,雙腿自然的彎曲,他正在認真的看著書,表情認真的有點肅穆。
良久,他起身,放下書,轉身離開。很快又折返回來,手中多了一塊浸濕的毛巾。
他走上前,彎腰,輕輕為床上的人擦拭著臉。他知道她是個愛安靜的女子,若要醒來發現自己一身的異味,肯定又會被氣瘋,然後又要經曆一係列本該可以避免的麻煩。
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滑膩溫潤的觸感,如同上等的玉器一樣,觸之便不想收手。就算她整個人已經憔悴成這樣,依然沒有頹敗,這不隻是他的功勞,更是因為她有這樣的資質。
毛巾下滑,滑進脖頸,男人的手僵住了。他隻能到這裏了,在繼續下去,他怕自己會瘋狂,更怕沒有辦法麵對之後的事情。
這是個傻姑娘,她完全不知道,隻有在她睡著的時候,他才敢認真、仔細、貪婪的打量她。
從沒想過有一天,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
這大概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誰讓冥冥中的相逢,就讓他們永遠維係到一起了呢。
世上女人千千萬萬,健康的、漂亮的、活潑的、聰慧的、純真的、性感的,多種多樣,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如此深入的住進他的心裏。
就仿佛一粒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等發現的時候,早就變成了血脈,除之就等於除掉自己。
隻是,遺憾的,她永遠都不會明白。
若要明白,或許也不會天涯海角的躲。
更遺憾,就算她明白了,也隻會嘲笑這種感情的癡傻。
他們之間,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產生了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呢。究竟是因為誤會,還是因為冥冥之中,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去計較了。
輾轉了這麽久,他明白一個道理,隻要她不醒來,所有的考量都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