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撕

  世人心中皆有不願被人觸及的一個角落。


  那裏埋著一個炮竹,一點就著。


  段音離也不例外。


  她心裏的炮竹就是和爹娘分開。


  前世她是被拋棄的。


  即便後來她被老頭子收養,即便她從來沒有表現出對父母的思念,但她心裏其實是在意的。


  她不想自己一個人,她也會害怕孤單的。


  所以她喜歡聽雨聲,因為雨聲會讓夜顯得不再那麽寂靜,靜的仿佛天地之間隻有她一個人。


  所以她睡覺時喜歡摟著東西,假裝有人陪伴。


  所以……老頭子死後她選擇了自殺。


  因為她與那個世界唯一的關聯消失了。


  沒人在意她的死活,甚至也許沒人會知道她的死活。


  穿越到這個未知的時代,她依舊無父無母。


  雖然有七個師父疼她寵她,她心裏也很滿足,但曾經的炮竹爆炸之後留下的灰燼依舊存在,哪怕隻是一點細微的風絲都會吹起一陣狂烈的風。


  便如此刻。


  那雙素來平靜的眸中蓄起了墨色的風暴,目光銳利冰寒,連眉尾的那朵花鈿看起來都妖嬈的詭異,像一朵有毒的花兒。


  由於杜夫人的叫罵,段府門前已經聚起了許多百姓,都揣著手準備看熱鬧。


  杜夫人見人越聚越多,更來勁兒了:“大家來的正好,都快來看看吧,看看段崢養的好女兒!


  年紀不大心機倒是不少,倒是對得起你這個模樣!妖裏妖氣的,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拾月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叉起腰就凶巴巴的罵了回去:“呸!不要臉的老妖婆子,我看你很會下廚吧,這麽會添油加醋!

  還堂堂太醫院院使的夫人呢,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難怪杜院使寧願宿在外麵也不回家,整日對著你這般粗魯凶悍的女人,是我我也不回去!”


  拾月這話可是狠戳了杜夫人的心。


  她最討厭的便是別人當著她的麵提起外麵那幾個狐狸精,這火兒“騰”地一下就起來了,擼胳膊挽袖子的就要指使家仆來打拾月。


  拾月那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哪怕她這個,口裏依舊不住嘴兒的罵:“哼!我們家小姐素日裏教訓的都是人,是以才不會理會你!


  我今天倒是很想罵人,偏也不想罵你,是你自己非得湊上來找罵的!”


  “好你個小浪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杜夫人說著就要衝上來。


  幸而季氏匆匆趕到,勉強將場麵控製了下來。


  她盡量賠著笑臉說:“有什麽話杜夫人好好說,何必動這麽大的氣呢。”


  “好好說?”杜夫人立刻瞪起了兩個眼睛:“怎麽好好說啊!敢情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不是你女兒了!”


  “杜夫人……”季氏麵色微僵。


  她管家這些年自認形形色色的人見了不少,可何曾見過這樣的!

  蠻橫又不講道理,關鍵是還不要臉。


  而要想製服這樣的人除非比她更不講道理、更不要臉才行。


  這季氏哪裏做得到!


  可她做不到,段音離主仆二人卻做得到。


  隻見段姑娘上前一步,淡定的接過了杜夫人的話茬兒:“令嬡至今昏迷未醒?”


  杜夫人脖子一梗:“沒錯!”


  “那你怎麽知道是我害她暈倒的?”


  “我……”


  “難道宮中還有貴府的眼線不成?”


  三兩句話的工夫,段音離便給整個杜家扣了一頂好大的帽子,這事兒要是不解釋清楚,怕是不到明日杜仲身上的那身官服就得被人扒下來。


  杜夫人來之前哪能想到還有這一出兒,整個人都懵了。


  這問題根本沒法兒回答啊。


  說是肯定不行。


  怕是前腳她應下,後腳就能被抄了家。


  可要說不是,那又該怎麽解釋自己知道她和婉儀之間的恩怨呢?


  說不清楚的話可就暴露自己在撒謊了。


  見對方愣住沒了反應,拾月小機靈鬼抓住機會立刻大聲嚷嚷起來:“可不得了啊!杜家果然家大業大,手到伸到宮裏去了,難怪敢在天子腳下縱奴行凶!”


  “死蹄子!你血口噴人!”


  “你還滿嘴噴糞呢!”


  “你!”杜夫人氣得直翻白眼兒。


  拾月搖頭晃腦的朝她做著鬼臉,心說本姑娘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什麽樣的貨色沒見過,還能被你給嚇唬住。


  拾月在那邊跟杜夫人對著撕,段音離也不攔著,就站在旁邊饒有興致的看。


  她心說樂意吵就吵唄,反正拾月也不會輸,反正丟人的也不是她們。


  拾月和杜夫人對上,讓段音離莫名想起了前兩日在書中看到的一個詞,叫“尺蚓降龍”,說的是蚯蚓能夠降伏蛟龍,以小博大,以弱勝強。


  在百姓眼中,拾月一個小丫鬟自然為弱,而背靠杜仲的杜夫人自然是強。


  這種情況下,就算杜夫人贏了也不體麵,旁人會說她堂堂院使夫人竟然和一個小丫鬟一般見識。


  既然對方對上拾月橫豎都討不了好處,段音離自然不會阻攔。


  不止她自己不攔,她也不讓季氏攔。


  拾月那嗓門大啊,聲音又亮,腦子轉的又快,語速比腦子還快。


  有她一人往階前一站,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既視感。


  杜府一眾人都傻了眼,想幫杜夫人都插不上嘴,或者說瞧著拾月那個氣勢壓根就不敢插嘴。


  眼瞧著對方被拾月收拾的差不多了,段姑娘覺得該自己出場了。


  拾月態度強硬,那是忠心護主,看熱鬧的人不止不會議論她,反而會對她大加讚賞。


  但段音離不行。


  她若是也像拾月那樣咄咄逼人,旁人會說她沒有教養。


  給爹娘丟人這樣的事情,段姑娘向來都不會做。


  眼下她們處在優勢地位,以退為進會比盛氣淩人更有用。


  段音離想擠出兩滴眼淚來裝可憐。


  可惜她想的挺好,卻委實沒有那個本事,眼睛眨了半天也沒見有哭的跡象。


  正準備放棄呢,不妨拾月正巧看了過來,兩人目光一對上,拾月憑借著彼此多年的默契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她幾步跑回到段音離身邊,借著攙扶她的動作小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這一下疼的段音離當時就飆出了眼淚。


  拾月立刻咋呼道:“哎喲!小姐您別哭啊,奴婢知道您心裏委屈,可那有什麽辦法呢!


  看來今日這盆髒水人家是往您身上潑定了,誰讓我們家老爺就隻是個本本分分的太醫呢,又不像杜院使那般手眼通天!”


  拾月這話一出,可是最大程度的激起了周圍看熱鬧的百姓的同情心。


  人都是這樣,會下意識同情弱者和合他們眼緣的人。


  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悍婦和一個年輕豔麗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他們自然會選擇後者。


  何況經過方才段音離和杜夫人那一問一答,真實的情況似乎已經很明朗了。


  再加上段崢常行義診,段嶸也不時贈藥,一家人在百姓中的口碑向來不錯。


  於是百姓一邊倒的傾向了段府這邊。


  人群之中不乏有人議論:“誒,這杜夫人也太過分了,平白上門來作踐辱罵人家姑娘,也太無法無天了。”


  “就是看著段太醫人老實好欺負唄。”


  “唉……好人沒好報啊,怎麽就惹了這個凶悍的娘們兒呢!”


  拾月那邊還在加戲:“小姐,奴婢心裏也是不服。


  可是怎麽辦啊,人家定要冤枉咱們,若是再一味僵持下去會不會給老爺帶去麻煩啊?

  俗話說的好,官大一級壓死人,老爺就在杜院使手底下當值,還不得被他穿小鞋啊!

  往後咱們府裏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拾月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歹毒”。


  她在人前這麽一說,今後段崢在太醫院出了任何事別人都會以為是杜仲給他穿小鞋了,哪怕根本與杜仲無關,旁人也不會相信他真的無辜。


  段音離見這戲差不多該落幕了……重要的是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未免再被拾月掐一把,她必須選擇結束。


  然而就在她準備故作柔弱的假裝暈倒時,卻見不遠處撫遠侯府的馬車朝著這邊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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