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鮮活饒師
走進饒家別墅,饒炳輝、饒宜蘿還有朱權斌三人趴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寫作業。
“今天這麽乖?都在寫作業呢。”李承伸手在饒宜蘿的腦袋上揉了揉,把炸豬排的食袋放在桌子中間,“吃點東西再寫。”
“幺叔!”三個孩子聞到香味,齊齊抬頭喊了聲好聽的。
饒棼在二樓探頭,對李承點點頭,又見三個孩子搶炸豬排,怒道,“要把那點吃勁,分一半在學習上,都不會馬上開學暑期作業還沒做一半!”
三個孩子一哆嗦,又低頭做努力寫作業狀,隻是,私底下,一人手上一塊豬排往嘴裏塞。
喲,看來今天都挨尅,難怪這麽老實的主動寫作業。
“阿承,別理他們!”饒棼又吐槽,“這三個家夥,沒一個省心的。今天老師上門做開學前家訪,我才發現,三個家夥的暑期作業,都沒怎麽動!”
饒宜蘿抬頭朝二樓的姑姑看了眼,有點不服氣,撇撇嘴小聲嘀咕,“我快寫完了,都是這兩家夥。”
姑姑的話,讓這位小女孩自尊心受到傷害,這話是辯解給李承聽的。
三個孩子中,阿輝年齡更大些,阿斌木訥些,隻有饒宜蘿和李承的關係很親。
李承笑笑,再度伸手在她頭上揉揉,“快點寫完,過幾天我帶你們去海洋公園玩一天。”
三個孩子再次齊齊抬頭,這次說話的是阿輝,“真的?”
明天泰勒過來,怎麽著也要讓她和饒家孩子搞好關係,帶他們去遊樂園是最好辦法。李承微微一笑,“當然!前提是你們趕緊把功課做完!”
“阿承,你上來。”二樓東側房間窗戶不知什麽時間打開,饒老站在窗戶邊,正微笑著。
“好的師傅!”李承拎著準備好的功課,還有那隻燈光凍印章,上樓。
老爺子帶著老花鏡,坐在窗戶邊,一頁頁翻看李承的論文,神情肅穆,讓李承原本很自信的心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兩萬多字,二十多頁,老爺子看了足足一個小時,看完之後,還放下文檔思考片刻。
“師傅?”李承輕聲喊道。
如同窗外的孩子們,十多天的努力,他也希望得到家長的表揚。
“哦,”饒老微笑著點點頭,手指在這篇文檔上來回摩梭,“從秦國九遷來論證一統六國的曆史必然,立意和立論,都還不錯,你用心了。”
李承咧嘴,嘿嘿一笑。
老爺子在專業方麵的誇獎,很不易得。
笑了一會,額,怎麽感覺老爺子剛才的話沒說完?是不是後麵還有“但是”?李承立即停下來,看向饒老。
果然,饒老正眯著眼看李承得意呢。
囧!李承撓撓頭,“師傅,您給提提意見吧。”
嗯,老爺子點點頭,再度拿起這疊文稿,“這篇論文的立意和立論,很新穎。它還可以進一步完善。”
“你采用了很多曆史文獻資料,如果泛泛而論,你的觀點,應該是正確的。可是,如果放在曆史考古專業範疇來討論,它還值得進一步推敲和完善。”對待專業,老爺子態度很認真,嚴肅。這讓李承也坐直身子,傾聽老師的補缺拾遺。
“你引用了大量的曆史文獻資料,欠缺的是有字的考古資料、沒字的現場考古證據。如果補充這兩方麵,你的論文,將會更具說服力,也會讓人耳目一新。”
李承明白過來,這是饒老在考古學方麵的宏論之一——三重證據法。
在考古學方麵,王國維大師認為,隻有曆史文獻和地下考古證據相結合,才能得出正確的考古結論。這就是考古學上非常著名的“二重證據法”。
二重證據法,被認為是現代絲國考古學和考據學的重大革新,也是此後幾十年考據學的論證考古的重要方法。
五十年代初,饒老在王國維大師的二重證據法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觀點,即論證考古結論的正確與否,需要看現場出土的文字證據,無文字證據,再結合曆史文獻進行綜合論證。
這就是饒老的“三重證據法”,讓他站在絲國考古學前沿的重要觀點。
三重證據法,看似和二重證據法相差不太大,這是非專業人士的看法,其實差別很大。饒老的觀點中,引入了新的痕跡學、風格學、環境學、民俗學等內容,用來考證“無文字地下考古證據”。
老爺子對李承提出這種要求,無疑是很看好他的立論的,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將其完善並因此在考古學界,有屬於他的聲音。
隻是……這要求讓李承有點撓頭。
秦國九遷國都,文獻資料好找,可是,地下考據……那就太難。
“師傅,我會盡力去完善它!”老爺子的目光很殷切,這讓李承根本不好意思開口說‘我的興趣是古董商,而不是考古學家’。
大不了,下次回國往西部走一趟,重走秦國九遷國都的那條線,爭取找些實物資料。
聽李承準備前往絲國西部實地考察,老爺子不由自主的雙手一合,拍起手掌來,“好!我會給你寫兩封信,京大有幾個老家夥,還會賣我點麵子,到時候你的行程會更方便些。”
這可能是老爺子教授李承兩年來最開心的時刻——他其實還是希望李承能將他真正的學問傳承下去,而不僅僅是為了“賣古董”服務,隻是他從來沒有明確要求過,這次李承能主動提出……他的開心,可想而知。
老爺子又吩咐李承,明天將這份文稿拿去複印幾份,他需要保留。
至於做什麽,老爺子沒說。
這次作業,隻能說完成上半部分,至於下半部分……可能要在年底前才能全部完善。
將文稿收好,李承又拿出紅木匣子,恭敬的遞給饒老。
“這是什麽?”饒老瞥了一眼,沒打開,先問。
“您老八十大壽,我尋摸到一枚章坯,找袁衍方袁哥刻了一枚賞章。”李承又將木匣向前推推,“您看合眼不?”
說起來都慚愧,兩年前拜師,李承連一件像樣的拜師禮都未曾拿出來,兩年來老爺子不像訓徒更像家人般教導自己。
聽說是印章,老爺子來了興趣,揭開木匣,伸手掏出這枚印章,先用手揉了揉。
老爺子是資深西泠印社成員,並在十多年後擔任過兩屆西泠印社社長,對印章篆刻的了解,非同一般。
入手就有感覺,“咦?東西不錯。”
這時,他才將印章拿起來,對著斜陽照照。
火紅色的夕陽,透過印章,在書房內映出一片橘色。
嗯?老爺子發出第二聲感歎詞,推推自己的老花鏡仔細看,邊鑒定邊喃喃自語,“這是極品封門青?不像,沒這麽潤。”
他回頭看看李承,不經意瞥見屋內的一片橙色光芒,瘦弱的臉上,有些震驚。
“這東西,你從哪兒來的?”老爺子明顯已經知道這枚印章的材質,放下手臂,又搓了搓掌心的印章。
“上次陪朋哥去禦州,也就是朋哥買回吳門唐申畫作的那次,偶然從梳打埠懷舊店買來的,他們看走眼了,當封門青賣。”提起這事,李承略有得色,當然,參加黑市,自然不能和老爺子提的——盡管老爺子知道,但能做,不能說。
“好東西!”老爺子又看看印刻,旁題以及印麵。
“上次西泠印社聚會,方正孚(方去疾,篆刻大家,西泠印社副社長)還拿出一枚燈光凍,可把大家羨慕壞了。他那得意樣子,看得讓人恨不得想抽他!嘿嘿……”老爺子罕見的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枚燈光凍,糯凍,品質還沒這塊好,也沒這塊大。下次聚會,看我怎麽壓壓他的囂張氣焰。”
額?老爺子還有這一麵?
老爺子很滿意李承的禮物,“這東西我收下玩幾年,等我走了再還你。”
“別介!您老長命百歲的!”李承被他的話嚇一跳,什麽叫我走了?多不吉利,連連擺手,“您老這麽說,這東西都不敢送了。”
“晚了!不送也進我兜了!”今兒開心,老爺子難得“調皮”一下——迅速將這枚燈光凍賞章塞進口袋。
今天的師傅,在李承的眼中,太鮮活了!
他似乎又找到了生命的正確活法,這種心態,不長命百歲都難!
趁著老爺子開心,李承說道,“師傅,這次您的八十壽宴,我想……安排泰勒站在我身旁迎賓,您看可以麽?”
“誰?”老爺子沒聽清。
李承又說了一遍。
“泰勒?那個閑城女娃?”泰勒的事情,李承和饒老提過一嘴,他知道一些,看著徒弟,“你想好了?”
李承點頭。
老爺子先點頭,後又想起什麽,問道,“你見過她家長?”
見家長?李承有點蒙,暫且還不用吧?搖搖頭。
饒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手指朝李承點點,“這女娃,都正式出席你的活動,你……竟然還沒見過她家長?你讓她以什麽名分站在你身邊?”
“你這事辦的……失禮了!”
饒老起身,背著手,轉了兩圈,又朝李承問道,“你確定選擇她?”
李承腦海中再度過一遍自己所遇到的女性,似乎,泰勒是最好的選擇,點點頭。
“那好!你聯係他們家人,就說我邀請他們家長輩見麵,就這幾天!”老爺子開口就把這事定下來,朝李承擺擺手,“盡快聯係!對了,告訴他們一聲,因為身體原因,很抱歉我親自不能上門。”
李承有些茫然,饒老這是幫我和泰勒訂名分?
到現在,李承依舊沒認識到這事有多重要,不就是壽宴站在自己身邊迎賓麽?可是,老爺子的口氣很嚴肅。
名分,是“禮”的基礎!君臣之名;父子之名;師徒之名;主仆之名;朋友之名;兄弟之名;夫妻之名……有名,才有禮!
老爺子一輩子守禮尊禮,容不得李承胡來。考慮到弟子沒有直屬親戚,他這做師傅,直接將這份責任擔起來。
泰勒在飛機上,自然聯係不上。金盛文接到李承的電話時,正在陪爺爺奶奶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