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阪本猜測
滴漏,青苔、斑斕石、竹水車,青瓦缸、紅錦鯉,在雅舍的一角,自從天地。
富田雅孝站在這裏欣賞著人工假山循環體係中,那尾搖擺的錦鯉,已經有十分鍾。那隻傻頭傻腦的錦鯉,看似永不停歇的向前衝,事實上,永遠也掙不脫青瓦缸的方寸之地。
自己何嚐不是這樣?二十年的收藏生涯,可是自己的方向在哪兒?
絲國高古瓷器,收藏過;和國漆器、銀器,收藏過;高利青瓷、鑲嵌瓷,收藏過;夕羨油畫、老銀器,收藏過……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收藏,看似頗豐,實則完全無法成體係,不成體係就沒有特色。
他在等,等坐在屋簷下享受陽光沐浴的師傅,給出自己更合適的建議。
窩在躺椅上的阪本五郎,眼睛微眯,手中拿著照片,正是弟子富田雅孝送來的,李承的那件象彥蒔繪寶箱的照片。
這樣的照片,他左手邊還有一摞,各個角度,各個細節的,都有。
每一張,阪本都看得很仔細。
他放下手中最後一張照片,輕輕歎了口氣。
“老師,您這是?”歎氣聲驚動富田雅孝,他走過來問道。
“夕顏凝露容光豔,料是伊人駐馬來。蒼茫暮色蓬山隔,遙望安知是夕顏?名花褪色終難棄,愛煞朝顏欲折難!朝霧未晴催駕發,莫非心不在名花?”
阪本沒有回答他的話,卻聲調幽幽的唱起一首和歌。
這是《源氏物語》中的一首懷念伊人見麵之和歌,女主角將這首和歌寫在一柄扇子上,讓一個身穿黃色生絹長裙的女童送給正在摘花的、源氏公子的侍從。這是因為她認錯人,將源氏錯當成了她的情人頭中將,並因此引發“夕顏”和源氏的一係列故事。
這首和歌,經常被用來感慨錯誤卻又美好的相會。富田雅孝不明白,老師的這首和歌,又在感慨什麽,隻得恭敬地站在老師身邊,等他主動解釋。
阪本將照片疊的整整齊齊,再度輕歎一聲,遞給富田雅孝,目光凝視著他,“富田,你能明白我此時的心情麽?”
“學生愚笨……”富田雅孝有些倉惶,垂手而立。
他突然又想到和歌的主人“夕顏”,一位美麗異常的女子,原本是頭中將的外室,卻因為正妻的彪悍,不得不勞燕分飛,才有了夕顏的“誤認”。心中一動,抬頭看了眼老師,低聲問道,“老師,您是在感慨這件美麗的蒔繪,流落在外麽?”
阪本五郎沒有說話,卻將手臂抬起,富田知意,立即將師傅從座椅上攙扶起來。
他回頭看看弟子,“富田,你知道我和族有多少文物留存北羨麽?”
富田還真不知道。
“十六萬件!”阪本五郎聲音拔高而略顯滄啞,兩根手指在弟子麵前比劃出一個數字。
“這幾十年,我在夕羨遊曆,探聽我和國文物流落在外的數量,就我所知,僅北羨一地,就有至少十六萬件文物,是從和國流失出去。”
“僅大都會博物館一家,就藏有我和國各色文物九萬件!其齊雲洲藝術部的五十四個展廳中,我館獨占十個展廳!”
“這些文物怎麽離開和國的?都是戰敗!沉淪!最後被人搶走的!”
阪本五郎,瘦瘦的身子,蕩漾起強大的氣勢,手舞足蹈,越說越憤怒!
阪本五郎情緒平息一些後,拿起那疊照片,放在富田的手上,“你剛才來時說,那位年輕人想要和你交易這件象彥蒔繪箱?用羨元或者絲國文物交換都行?”
富田點點頭,“是的師傅,他在電話中,這麽說的。”
“哎!”阪本五郎發泄一通後,似乎渾身無力,精神衰敗,單手扶著額頭,歎了口氣,許久之後,又說道,“我很懷疑,那位年輕人,是絲國文物回流辦公室的一位秘密成員。”
富田大驚,沒敢直接反駁,“師傅,這……不是說他在俠州長大麽?”
阪本回身,瞪了弟子一眼,“俠州長大怎麽了?隔壁鄰居在俠州的影響力很弱嗎?在俠州秘密培養一個文博專才,很難麽?再說,你知道他爺爺李沛偉生前做什麽的?究竟什麽樣的人,才能培養出如此出色的文博圈後生?”
師傅這麽一說,富田雅孝愣住了。
有這可能麽?還真特喵的不能排除。
李承如果知道阪本的猜測,一定很驚訝——他的行事,受到賈鄭廷相當的影響,阪本的猜測,真不算太離譜。
富田雅孝站在庭院中,還震驚於師傅的猜測,沒注意,師傅扶著雅舍的回廊欄杆,向屋內慢慢走去。
阪本扶著門框,左腳踏入室內,想起弟子今天來這的目的,回頭說道,“富田,你已經出師,我明白你迷惑什麽,但是師傅給不了你答案,路終究是你自己的。”
“師傅送你一句話,不要困於眼前,但憑心意而行,就是一名優秀的收藏家。”
說完,他邁步走入室內,順手拉上紙門。
從師傅的精舍中出來,富田雅孝揉著太陽穴,腦袋發漲,坐在車中發呆。
師傅今天的言論對他的刺激相當大。
一個年紀輕輕的絲國人(他自我確認老師的猜測),都在為絲國文物回流努力,可是為什麽和國文博圈卻對和國海外文物的回歸,那麽冷漠?
“因之宣揚和國文化之華彩,所以不考慮海外文物之回流”,可是,這種答案連富田雅孝自己都不信。
也許,師傅希望自己能繼承他的意願,成為和國海外文物回流第一人!
對,這一定是師傅對自己的期望,也是師傅給自己的答案!隻是因為這項工作太難,所以,師傅沒有明說!
一定是這樣!
富田雅孝自認體悟到師傅的用心,下車後,對著師傅的精舍,深深鞠躬!
然後,精神飽滿、鬥誌昂揚的離開。
李承接到富田雅孝的電話時,正在前往九龍塘拜訪霍老八的路上。
九龍塘是俠州罕有低密度發展區,其境內多以別墅和平房院落為主,開發初期,夕羨商人喜歡落戶於此,因此,這一帶的街道多以英倫郡名來命名,風格建築多為夕式。
“您想用一枚定窯瓷器,置換象彥蒔繪箱?”李承聽到這句話時,立即示意周典將車子停在路邊,自己需要專心打電話。
李承眉頭微皺,他將象彥蒔繪箱照片分寄給幾位和國藏家,最近也收到一些回複,但大多數出價不是太高——象彥蒔繪這家漆器品牌還活著,這多多少少影響這件寶箱的價值。
“請問富田桑,官定還是民定?北定還是南定?品相如何?”
定窯,始於唐,勝於宋金,湮於元,以白瓷為長,兼燒黑定、紫定、綠定、紅定。
當時定窯窯係並非官家專屬窯口,兼燒製民用瓷器,所以有官定和民定之分;宋室南遷,部分定窯窯工遷往景德鎮西,所製作多稱為“南定”,而保定曲陽所在的原定窯,在金朝手中複工,世稱“北定。”
官定還是民定,北定還是南定,直接決定富田雅孝所拿出來置換藏品的價值。
富田雅孝哈哈一笑,“北宋白定印花牡丹紋盤,銅口包鑲,品相完美。是我十多年前,購自於安宅家族。如果不是實在喜歡李桑手中的象彥蒔繪箱,我還舍不得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