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賒 你可曾記起
“好啦，也差不多了，跟我回去吧……鬧歸鬧，現實還是要認清的。”
老人說著，轉身看著建木的方向。這一刻，老人就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上帶著苦笑。
而在老人身後，蓋在青鸞身上的建木葉子忽然爆發出盎然生機，綠色的靈光如逆流的瀑布似的衝天而起，轉瞬之間又落回地麵，在百裏方圓的石盤上平鋪開來。
就看見一團純白色的氣息從青鸞體內飛出，落在老人手心，跟老人一同消失不見。
……
幾年之後的一天，梧桐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
此時的梧桐就是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人，為了方便自己走遍神界，它刻意將自己幻化成人形。
看到建木葉子的那一刻，梧桐眉頭緊皺，沒有任何猶豫，瞬間就出現在青鸞隕落的地方。
它仔細端詳片刻，沒有直接用手去觸碰建木葉子，而是右手比劃著奇怪的法訣後，嘴裏喊了一聲“歸”。
建木葉子就像聽懂了梧桐的話，乘風而起，眨眼功夫便已經消失在建木所在的方向。
這時。
梧桐終於看清了葉子底下遮著一隻青鸞，一隻身上多處灼傷，早已不見美麗羽毛的青鸞。
青鸞緊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在此棲息，根本不像死去多時。甚至青鸞眼角那一抹晶瑩的淚光，也從來沒有因為青鸞的死而消失。
梧桐心中猛然抽搐，這種感覺它已經很多年都不曾有過了。
梧桐並不認識什麽青鸞，即便它已經走遍神界，認識的鳥兒也不過寥寥數隻。而那些想要借它身上枝條棲息的鳥兒，最是讓它厭惡。
它還記得十萬年前小麻雀跟自己的約定，更明白能在自己身上棲息的，非鳳即凰。
梧桐俯下身，不由自主地伸出枝條變幻而成的右手，想要摸一摸傳聞中的青鸞。
哪怕這隻青鸞此刻早已身死，早已不再光彩奪目，梧桐還是想要親手確定一下，青鸞跟小麻雀究竟有什麽不同。
“如果小麻雀還活著，它至少應該變得像白露一樣大了吧……”
梧桐的手緩緩放在青鸞身上，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心中感慨萬千。
隻是，梧桐始終覺得眼前的青鸞跟麻雀沒有太大不同。
“如果硬要說的話，你比小麻雀大很多，羽毛應該也要比它的漂亮不少，嗯……至於其他的，我還真想不到。”
梧桐說著，忽然發現青鸞嘴裏似乎有一物，隱約有一股灼熱之感。
它解除右手的幻化，用幾根柔軟的枝條輕輕掰開青鸞的嘴，就看到一根令梧桐無比熟悉的鳳羽。
是的，一世涅盤隻有一根鳳羽，那這一跟鳳羽，自然是屬於當年那隻小麻雀的。
梧桐本來沒有心，可是自從當年見到小麻雀開始有了心跳，如今梧桐的“心”會感到撕心裂肺，也會時快時慢。
一個猜測浮現在梧桐心頭：難道，它是……
梧桐小心翼翼地取下鳳羽，原本光禿禿的青鸞立刻身形縮小，很快就變成了一隻十分不起眼的麻雀。
小麻雀安靜地躺在那裏，身上僅存的靈氣也在刹那間四散而逃。
梧桐怔住了……
一時間，它眼前全都是那隻小麻雀的影子，聽到的也全都是小麻雀的聲音。
“原來，你還活著，還活著……”
“原來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都在努力成為鳳凰……”
“原來你一直都記得，我們當年定下的約定……”
梧桐的聲音幾度哽咽，它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出去究竟尋到了什麽。
是失落，亦或者更多寂寞。
是失去，亦或者太多唏噓。
直到這一刻梧桐才深深地意識到，它心目中一直想要找到的“凰”，就是當年喚醒它的小麻雀。
梧桐一手捧著小麻雀，一手捧著鳳羽，頃刻間顯化真身，變成了一株高達萬丈的梧桐。
或許跟建木相比，它依然渺小。但在小麻雀麵前，它已經如此高大。
梧桐再也不是當年的梧桐，可是小麻雀還是當年的小麻雀。
梧桐不會流淚，但它身上的每一片葉子，此時都發出“嗚嗚”的聲音，還不時地有水珠沁出。
越來越多的水珠滴落在石盤上，就仿佛那些都是梧桐傷心的眼淚。
“為什麽會是這樣？你得到了鳳羽，修成青鸞，為什麽還是無法成為鳳凰？”
“我不該離開的，不該離開的……或許你可以踩著我的肩膀，自此成凰。”
“就算再不濟，你也不會墜落在這冰涼的石盤上，孤零零的等著我歸來……”
“你說過，鳳曾經棲息過的梧桐，等你成凰之後再借你落個腳。”
“你在梧桐心目中就是這世間最美的鳳凰，其實隻要你願意，任何時候你都可以落腳。”
“你叫我傻梧桐，或許我這木頭腦袋，也隻是看上去大一些罷了……”
“現在，你就在此落腳，好好歇一歇。”
梧桐精心挑選細而柔軟的枝條，將小麻雀嬌小的身體盡量扶起，使得小麻雀看上去仍像棲息在枝頭。
然而。
每當神界的靈氣拂過，小麻雀的身體都會隨風倒下，幾次險些被吹落掉在地上。
任憑梧桐想盡一切辦法，不得不承認一隻死去多時的小麻雀，無法再回應梧桐心底的期待。
而當年梧桐跟小麻雀的約定，如今就像梧桐心中解不開的情結，疙疙瘩瘩。
梧桐似乎終於想起了建木，猶豫半晌之後才開口。
“從梧桐不再向您傾訴開始，已經十萬雨餘年了。現在梧桐想再一次請您告知，該怎麽做才能彌補我心中的愧疚？”
梧桐沒有如年輕時那樣重複相似的問題，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它相信建木一定看得到，也一定聽得見自己的呼喚。
“嗯～咳咳……別看了，在這兒呢！”
老人的聲音不大。
聞言，梧桐先是東張西望，然後環顧四周，直到撥開自己樹梢的枝葉才看見老人。
梧桐在老人身上看不到絲毫修煉的痕跡，更不必說看清對方的境界。
“你是……”
梧桐充滿疑惑。
沒成想老人忽然怒目而視，看了梧桐一眼。
“跟我老人家說話沒大沒小的，要用敬語不知道麽？還有，你小子對著我囉嗦了近萬年，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麽快就忘了？”
老人發飆的時候，整個神界的靈氣都異常狂躁。
梧桐距離最近，被靈氣吹得站立不穩，一些脆弱的枝條都被吹折了。
即便如此，梧桐也牢牢地護著它身上的小麻雀，以及那根已經不完整的鳳羽。
老人見狀，歎息一聲，這才收起怒火。
“玉山歸鳥，鳳凰涅盤。你修行也已十數萬年，可曾記起些什麽？”
這樣熟悉的問話，梧桐似乎不止一次聽過。
可無論它怎麽回想，仍然沒有絲毫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