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井底之蛙
天澤一直以來的自負，來源於他的武力。
在天澤的認知裏，隻要武功足夠高，任憑千軍萬馬也無所畏懼。他在百越當太子時，招攬各路的奇人異士，便是因為他太過崇尚於個人的武力。
而事實似乎也正是如此，天澤隻憑手下百毒王、驅屍魔、無雙鬼三人，便視韓國軍隊如無物，強闖太子府，綁架太子，王宮內院就如同天澤自家的後花園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若非韓國還有血衣侯、姬無夜、衛莊這樣的高手，他天澤何懼韓國？
但薑珝這一次展示的武器，卻讓天澤見識到了軍隊的重要性。
隻要裝備上強大的武器，隻需數十名普通的士兵，便可以讓天澤這樣的高手屍骨無存。
而薑珝的手上，還有十萬這樣的軍隊。
平心而論，天澤事實上是有些瞧不上薑珝的。在天澤看來，薑珝太過重視計謀，而缺乏銳氣。
若是讓天澤處在薑珝的位置上，掌握薑珝手上的軍隊，天澤早就擁兵自立，攻打趙國王城邯鄲了。
其實這就是薑珝和天澤本質上的不同。
天澤要的是武力威懾，要的是強權統治。
而薑珝要收盡天下人心，即便要奪取天下，也必須要在道義、名義上得到天下人的認同。而不是單單依靠武力，強行讓別人尊奉自己的為王。
秦國夠強吧？但失了天下人心，各地叛逆四起。
哪怕嬴政在位時，很多人的小心思都不敢表露，但暗地裏準備謀反的人卻依舊不少。甚至嬴政一生遭遇過的刺殺，以及想要刺殺嬴政的人，多的如同天上的繁星。
王道和霸道終究不同，正如劉邦和項羽。
武力雖然重要，但有些東西看似無形，但其重要性卻遠遠勝過武力。
就如同感情、信仰和利益，前兩者與後者相比，隻是一種無形的東西，但薑珝前世的國家，正是靠著這兩樣東西，拿著最弱小的武器，戰勝一個又一個敵人。
所以薑珝雖然經常以利益拉攏別人，但卻從來不敢小看感情和信仰。
甚至隻有至情至性之人，以及忠誠於信仰之人，才能真正得到薑珝的信任。薑珝重視利益，但卻不會信任利益。
天澤一直在沉默，似乎正在斟酌利弊，薑珝也不在說話，靜靜的看著天澤，等待他的回答。
半響後，天澤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薑珝微微一笑，道：“恭喜你，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天澤不置可否，帶著驅屍魔轉身離去，薑珝和玄翦等在原地。
大概一刻鍾左右，天澤帶著無雙鬼和驅屍魔從遠處走來，走到薑珝近前，天澤冷聲道：“無雙鬼暫時跟著你，希望你能遵守承諾。若無雙鬼遇害，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放心吧！”薑珝淡淡道：“你和韓非是一類人，對於你們這樣的人，我一定會遵守承諾。”
說完，薑珝帶著玄翦和無雙鬼轉身離開。
而與此同時，在新鄭城北的一座小院中，韓非與嬴政終於正式見麵。
“你在等我？”韓非問道。
嬴政背對韓非，聞言微微側頭，聲音有些輕柔的說道：“是的，我在等你。”
頓了一下，嬴政帶著一絲考校的意味，繼續說道：“我曾經聽人說過，身處井底的青蛙，隻能看到狹小的天空。我很好奇，在這樣破敗的庭院中，如何寫出謀劃天下的文章。”
韓非輕笑一聲，不急不緩的說道：“有些人沒有見過汪洋，以為江河最為壯美，而有些人通過一片落葉，卻能看到整個秋天。”
嬴政的口吻帶著一絲質疑：“所以，你是後者？”
韓非淡淡道：“行萬裏路，才能見到天地之廣闊，我曾經流浪。”
嬴政問道：“為什麽流浪，難道家國不容？”
“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什麽樣的答案？”
“我遇到了一位老師，我問他：天地間，真有一種超越凡人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控著命運嗎？”
“你的老師如何回答？”
“老師說：有！”
“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
“嗬嗬，當時我也是這麽追問的。”
“那麽你的老師回答了嗎？”
“所以，這就是你在這裏等我的原因嗎？”
“你還沒有回答的我的問題。”
“你為什麽來到這裏，難道家國不容？”
“我隻是四處走走，散散心。”
一問一答之間的攻防，盡顯雙方的智慧。
秦韓之間的強弱雖有不同，但此時雙方國內的局勢卻是相同，都是權臣當道，主弱仆強。無論是嬴政還是韓非，都在致力於改變這種局勢。
處境相似，夢想相似的兩人，似乎隱隱的對彼此都有一種認同感。
但任何事情其實都有多麵性。
站在王的立場，主弱仆強，權臣當道，便是臣子對自己的不忠。
但若站在臣子的立場上來看，一個弱懦無能的君王，又憑什麽值得自己的效忠？難道就因為你的體內留著所謂的王室血脈嗎？
誠然，這個時代的人極為看重血統，王的血脈就是高貴的。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血統論其實是一種病態的思想。哪怕以嬴政和韓非的智慧，也無法看透這一點。
所以當他們以‘權臣當道，主弱仆強’來攻擊某位臣子時，無形之中就將自己放在了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不如我先回答一個你並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吧！”韓非忽然說道：“……你會死！”
嬴政聞言猛然轉身，厲喝道：“你說什麽？”
韓非麵色不變，淡淡道：“關鍵是什麽時候死，如何死。”
嬴政沉聲問道：“你難道知道？”
“我曾經穿越過歲月長河，看到過自己的死亡，你相信嗎？”韓非問道。
嬴政凝聲道：“不！我不相信。”
短短片刻間，韓非便看透了嬴政最在意的東西，又或者說，是每個人都在意的東西。
生死！
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尤其是對於一個君王來說。
“你剛才追問，天地間那種超越凡人的力量……高山變成深穀，滄海化為桑田，夏冬的枯榮，國家的興衰……”
韓非目視天空，語氣帶著淡淡的神秘：“十年可見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命死，千年可談王朝更替，萬年可見鬥轉星移。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視野，去窺探百萬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