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還有我
王永梅是在嶺城的第一場初雪將將落盡的時候走的。
走的時候很安詳,悄無聲息的。
就跟那雪花輕飄地落在大地上,無聲地消融一般,在這世間,終究有一日會了無痕跡地消失。
那天她將自己梳洗完畢,喊鄒沫去買了一碗海鮮粥。
待鄒沫買完回來時,她已經安然的躺在床上,眼睛緊閉。
雙手合在胸前,麵容平靜而安詳。
醫生沒能搶救得過來,搖搖頭,餘下一聲沉重的歎息。
孟庭之趕來的時候,鄒沫坐在在病房外的牆根下,抱著膝蓋,麵色慘淡,臉上還留著淚痕,雙目紅腫著。
“沫沫,沫沫。”孟庭之喚她,將她抱起。
她似乎沒了魂魄,神誌仍遊.移在天外,軟軟地任他抱著,沒有一點反應。
“沫沫,你看著我,沫沫,你別嚇我。”孟庭之焦急地晃著她。
誰在一聲一聲地喊她呢?鄒沫看著眼前的男子,是庭之,是庭之來了。
她輕輕地說,聲音沙啞,“庭之,我沒有阿媽了。庭之,我沒有阿媽了。我沒有家了。我又變成孤兒了。”
她重複著,剜心的疼,終是忍不住,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
今年嶺城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下了好幾天。鄒沫隻覺手腳冰涼,動彈不得。
孟庭之捂著她的手,一直陪伴在她身側。
王永梅的喪事是按照她先前的遺願來的,一切從簡。火化後,葬在鄒沫的阿爸的旁邊。
陵園在秀和山上,是繞著嶺城的一座青山,從山上,可以縱觀嶺城的全貌。
“阿爸和阿媽都會喜歡這個地方的,落土葉歸根,他們想家了就可以看看這片小城。”鄒沫跪在墓碑前,往火盆裏燒著紙錢。
照片上,阿爸仍是年輕的,戴著副金絲邊的眼睛,笑得斯文。阿媽.的照片在阿爸的照片旁邊,登對得很。
“你說阿媽見到阿爸了沒有?”鄒沫撫著墓碑上的照片輕輕說,自問自答,“應該是見到了的,如果見到了,晚上就給我回個夢。我好安心啊。”
火盆裏的火苗劈裏啪啦地響,火苗上方空氣像是在流動著。孟庭之撐著傘,立在她身後,沉默著。
下山的時候,忽又下起了學。孟冬的雪,薄薄的一層,輕輕地從天際落下來,溫柔地覆蓋在草木之上。
孟庭之攬著鄒沫,走得很慢,她回頭遙望身後的山路,已是一片銀白。
茫茫人間,再無回頭的路了。
*
夜裏,鄒沫醒來。
屋子裏昏暗暗的,隻剩床邊瀉進來的一點兒月光。
孟庭之抱著她熟睡,感受到懷裏的人不安分地扭動,孟庭之醒來,睜開眼睛,對上她的眸子,裏麵似有一潭清泉。
“怎麽了?”他啞著聲問。
“庭之,我夢到我阿爸阿媽了。他們來跟我說,他們找到對方了,他們要一起走了。我問他們去哪兒,他們隻說是很遠的地方,他們要走了,和我道個別。讓我接下來好好生活。”鄒沫說著,眼角有淚滑落。
“那我們以後好好過。”他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背,安撫著,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水。
“嗯,好好過。”鄒沫說著,破涕而笑。
“沫沫,你還有我呢。”他說,神色認真。
“庭之”她輕柔地喚他,忽覺夢裏的傷痛都平了幾分。十三年前,她以為自己要再次成為孤兒的時候,他出現了;這次,她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她孤痛難耐,他寸步不離的陪在她身邊。
“抽個時間我們一起回趟大院吧。我們把婚事辦了。我給你一個家。”他聲音清和溫潤。
看著眼前的眉目俊朗的男子,鄒沫忽然覺得心底安寧。
“IcantsayhoweverytimeIeverputmyarmsaroundyouIfeltthatIwashome.”他輕輕地說,似呢喃。
每次我將你摟在懷中的時候,我都像是回到了家。
這是1951年,歐內斯特·海明威寫給演員瑪琳·黛德麗的一封情書。
現在他念給她聽。
鄒沫將環著他的手漸漸收緊,忽然覺得此生足矣。
有風從窗戶縫隙裏吹進來,撩撥得窗簾亂舞。外麵有風過樹葉的“沙沙”聲,一切搖擺著,又好像,找到了原有的位置。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
鄒沫回孟氏大廈上班。
走在有大麵的透明落地窗的走廊上,陽光投射進來,忽然覺得在嶺城的日子像是一場夢一般,又好像天邊的那一抹雲,風一吹,便散開了。
“我跟你們說呀,上次設計部的艾麗背的那個包,是今年剛出的款,好看得很,就三個顏色。不過她背的那個顏色太老氣了”
走在項目部門口便聽到Estelle柔媚的聲音,她和陳江在一起久了,中文倒是進步不少。發音越來越標準了。
鄒沫微微一笑。
敲敲玻璃門,好整以暇地說,“上班時間,還敢偷懶閑聊?”
Estelle回過頭來,看到鄒沫,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小楊,你捏捏我,我該不會是做夢吧?眼前這人兒是誰?”Estelle轉頭對旁邊的小楊說。
“得了吧,又打趣我呢?怎麽了?我回來了不歡迎啊?”鄒沫放下包,伸伸懶腰。
Estelle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風情萬種地說,“怎麽會呢?我的小寶貝。你不在我要無聊死了。”
“沫沫姐,你前段時間去哪兒了?”小楊湊過來,好奇地問。
“回了趟家裏。辦了點事兒。”鄒沫回答。
“我聽上邊的人說,孟總也和你回去啦。”小楊鍥而不舍地追問。
鄒沫禮貌一笑,並不否認。
“把這段時間我不在的項目資料拿來我看一下吧,我核對一下。”鄒沫淡淡吩咐道。
“好。”小楊小跑著去找材料了。
鄒沫一邊翻著文件,一邊對Estelle說,“這段時間幸虧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謝謝你,親愛的。”
“我們兩個之間道什麽謝呀。”Estelle不以為意地說,“反正正好是項目竣工期,需要我們的地方也少,我清閑得很。對了,上頭說,這個項目結束,給我們一人一個月的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