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良善極限與生存規則之界
他幾乎是當即將身邊的鏡子拎起砸向那個女人,他反應會如此之大,倒是讓阿撒兒稍稍有些意外,也可能因這絲意外,讓她反應慢了一瞬間,身邊的侍衛卻反應急速,率先將她拉到身後侍衛中間,一刀抽出揚手就將價值不菲的鏡子給劈裂。
琉璃琥珀的碎片了【呯!】落在地上,造出巨響,阿撒兒才反應過來,這人確實是向她丟了她的鏡子的。
雖然有意識過他麵對自己這張【新臉】可能會有的情況,可自己這麽招他厭,確實還是打擊到她這個西域王朝,如今身份最為高貴的公主的。
於是最為高貴的西域公主,反過神來,更為斥怒了。
“不知好歹!你可知為了你這條命本公主廢了多大的力氣?單單給你塑這一身筋骨,你當那些昂貴的藥材就是白白得來的嗎?竟如此大逆不道,你是真心找死是不!”
“誰要你這一身筋骨了?”
不同於她,他卻恨到骨子裏,眼睛赤紅起來。
“誰要你廢這些事了?”
張著手,他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身體,更或者是在展示給她她塑成的這幅身骨,眼睛裏的光芒暗至深處,是如同地獄竄出來的火焰,煎熬著自身,也在燒烤著別人,而此刻他最想滅掉的人,無非是麵前這個嬌怒的公主。
“你將我變成這幅鬼樣子,目的是什麽?你敢說是出於善意?阿撒兒!你明明做著讓人痛徹心骨的惡性,還想讓人為你歌功頌德嗎?你可以侮辱我,可以殺了我,成王敗寇我認了,可你將我搞的如此麵目全非,難道還要我謝你不成?”
阿撒兒反應過來,似乎也終於找出他如此恨她的原因了,同樣也找回她的位置,揚起下巴,傲然重新回到她的臉上,推開攔在她麵前的侍衛胳膊,譏笑。
“你現在知道本公主的目的了?你不是很厲害嗎?麵對這幅就算唯一相信你還活著之人都無法認出的身骨,恐怕給你一百張嘴也是說不清的吧?你還要繼續留戀著那個地方嗎?不止在大唐你已無立足之地,就連在所有人心目中,你也永遠是個過去的死人了,不會有人認得出你!”
阿撒兒得意的笑起來,似乎覺得如此還不夠打擊他,又道。
“對了!你不隻是大唐的死人,在西域也已經是個已死的俘虜,你現在有一個新名字,叫休摹,是我們這一個貴族的一個流落在外的半個漢人血緣長子,與堂戰事時對本公主有一命之恩的貴人,所以本公主招了你做駙馬,因為你為救本公主重傷至今,才未舉行婚禮,對外對民眾,是這個說法;你想活著,就該知道要怎麽做。”
內髒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拽住,使力往外拽一般難受。
“休摹?駙馬?你的鬼駙馬!”
他拎起腳邊的圓凳,再次衝她扔去,那個侍衛再次將他砸來的凳子劈個碎裂,可他更多的物件已經衝他們砸來,仿佛此刻趕他們已經無法讓他冷靜下來,還得將他們打出去才行。
“滾!滾出去!滾!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滾!都滾!”
“你……”
“公主,暫先退下吧!”
身邊的侍衛勸著還想再說什麽的阿撒兒,一個花瓶又朝她頭上丟來,見他一時半刻還沒有可以冷靜下來的跡象,阿撒兒縱然心堵也無法,隻好甩手離開,她一走,身邊的侍衛也當著繼續砸來的物件,很快退出。
房間裏可以移動的物件差不多都給他砸完了,房間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可回頭見另一麵鏡子裏的那副陌生麵容,他又不得不麵對這張現在對他來說無比恐怖的麵孔了。
闌珊著慢慢走近這麵鏡子,直直的盯著鏡子裏的陌生人,他卻不得不接受那是仿佛皮了另一個人皮囊的自己,一舉一動,不想承認,卻沒辦法不去接受。
“啊——”
“呯!”
麵前的鏡子再次被他扔起砸碎,鏡子邊的白玉石幾,琉璃花瓶,毀掉,想全部毀掉。
“啊——”
“啊——”
“啊——”
僅剩的可以砸的也全砸了,心中的怨氣卻無法熄滅,回歸的渴望無法放下,方向的迷失讓他無措,仇恨的火焰更是將他由內髒灼的體無完膚,他不認識此刻的自己,對於必須麵對的這一切,更是厭惡到骨子裏的惡心。
都說十惡不赦之人才會承受人間煉獄之苦,可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為何要承受這生不如死的煎熬?
死也不過頭點地,可他如今怎麽能死?怎麽能死?
都已經熬到現在了?都已經死過那麽多次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死反而是最容易的,可他死了,她怎麽辦?一直還相信,一們心思認定了,便比他更難改心意的她怎麽辦?
如果說阿撒兒以他【戰死】的陰謀,他還能堅持隻要回到鐵甲軍,回到大唐境域,便能讓這些陰謀不攻自破;如果說就算所有人都不允許他還活著,不承認他的存在,他還有辛兒這個願意相信他還活著的信念……
如今這幅就算辛兒那一雙能識骨辨人的手,都無法識別的身骨,便真的將他最後的路給抹消了。
阿撒兒果然是個毒到骨子裏的女人,竟能想到如此抹滅一個人的方法?他還怎麽回去?怎麽再去告訴那個人,他能回歸?
“辛兒……”
癱在地上,他連最後的力氣也沒了,身體裏的溫度被越來越快的抽走,他已無力,更無心去阻止,無在乎在這滿地狼藉的地上染上塵埃,無在乎滿地的碎渣器械將他傷痕累累的身軀再割出更多傷口,鮮紅重染了雪白寬衣,就連繞在身上攤在地上的發,此刻都像是一條條細碎而冰冷的鏈子,將他層層縛住,掙脫不得。
自流落西域,多麽痛的苦,多麽殘忍的酷刑,都挺過來了;麵對縹緲之中見到辛兒之苦,他都活過來了,本以為這輩子便沒什麽是挺不過來的了,此刻方知,原來,還有比那些更生不如死的痛。
身未死,名已亡,此恨化毒入骨殤。
恨,如何不恨?
可,該恨誰?
將他一手折磨成如今模樣的阿撒兒固然是罪不容赦的,可,出賣他的那個呢?引起這一切的那個呢?
不!
恨誰都沒辦法恨起那個人來,明明她可能是比他傷的還要重的受害者……可,這一切沒辦法就這樣結束,也決不能就這樣結束,哪怕隻是複仇也好,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沉淪在這異域之中。
哪怕,就是為了她,哪怕,希望渺茫……
活著,必須得活著!
哪怕是以自己最惡心的方式活著,也得活著到她麵前,到他們麵前,所有該他的欠他的,都要一一換回來。
阿撒兒也好,雍正軒也好,就算那位成了高高在上的第一人……
他也得讓他為今天所做的一切,承擔起後果。
他……更不允許他那雙手,伸向已經是他妻子的人……
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剩下的路仿佛便不再無法接受,不知在破碎狼藉的地上坐了多久,當他微微轉頭,便清楚的看到地上一地碎裂的琉璃鏡麵上,映出的那張陌生的臉上,陌生的淡然陰沉,在這張去掉剛硬有些纖柔,更染上邪念的臉上,就像染了毒的完美麵具,明明是陌生的,卻無一絲違和感,仿佛這個人這張臉,本身就該如此顏色一般,明明,那麽讓人厭惡……
終究,還是從裏到外的全變了個樣,變的,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除了知道曾經自己是叫做【易幼颺】,除了記得那些走至今天的一步步,以後要走的路,便真的與那個【自己】無關了,雖然可以預想到,之前的路不好走,仇恨之路,更不好走。
“辛兒,對不起,終究……我還是讓你失望了,就當是我最後一次耍賴也好,就當是我最後對你的強求也好,無論誰有難都好,你都不能有事,等我……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哪怕,隻能再看你一眼……起碼讓我知道,你尚安好,等我!”
拿起手邊碎裂的一塊鏡子,他對這映在裏麵,如同對麵大漠另一頭的另一個人傾訴,雖然在最後也掩不住恨意煎熬;音落,手上使力,鏡塊碎裂,更小的鏡塊將他還未痊愈的手再次割傷,血流如注,此刻,疼痛卻已傳達不到意識之中。
決定了目標,此刻的目的隻有一個,起碼,要在西域可以有個說話權,那阿撒兒給的這個身份,倒不是不可用……
自此,再沒有人能夠替他瞻前看後,顧慮周全;他得靠自己在這異域他鄉生存下去,還得站穩腳跟。
自此,再沒有同伴同行,溫柔指導,他得在這更加不掩飾自己麵目的群狼裏,撕咬搶食,哪怕跌倒,也得自己爬起來。
終究,他還是向這生生將他的血骨刮下了幾層的現實認輸了,按照【易幼颺】的活法,在這裏,終究還是要被掩埋的。
自此,他隻是休摹,一個為了回到最初的地方,為自己,為愛人掙討一個說法,一個交代,給血恨浸染的人。
良善的極限與生存的規則之界,終究,他選擇了後者,也……不會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斷肝腸的痛,到今天,就此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