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割發謝罪
她憤怒至極的嘶聲怒吼,伴隨而至的,還是她從頭發館發的簪子中,抽出的一枚長越七寸的小匕首,她抓住他衣襟那一刻,握著小匕首揚起的手,也狠狠衝他頸子刺來。
“大膽!”
雍正軒意識到她的舉動往這邊行動間,太子殿下身邊的維英等侍衛也反應極快,紛紛拔刀便阻,東臨尹也反應極快,閃身間,身邊同事還多出幾道黑影,眾人未反應過來時,幾個侍衛拔出的刀子,已經同時被極大的手勁按回,抬頭間,頸上一涼,全部被人以短劍挾持。
這些人除了東臨尹,武功路數相同的同時,身上也是全部黑袍加身,頭臉裹巾,讓人辯不得真容,是花穀暗衛。
院子裏的動靜徹底驚動了外麵本來待命的內廷侍衛隊,紛紛攜著武器湧來的同時,院內的部分精驥營同周圍鐵甲駐軍一見,正猶豫間,見穆麟驍和小藺毫不猶豫抽刀擋在辛兒身前,也反應過來,盔甲亂響,往這些人麵前衝的同時,拔刀便將這夥人團團圍住。
內廷侍衛,鐵甲軍,連同花穀的暗衛混戰一觸即發。
而那個怒極中的人,並沒有因這動亂停止意圖。
“辛兒!”
千鈞一發之際,人群外一聲淒厲請求,穿過所有人聲鑽進已然發狂的辛兒耳中,已經快要刺入太子殿下已然做好準備,連反抗也沒有的揚起喉間的匕首,猛然停住。
縱然看不見,她也是能辨別得出,這聲音的主人是從開始便無言以對的明英的,縱然看不見,她也是能聽到,【噗通】一聲,是那嬌貴的天之驕女,雙膝跪下的懇求的。
風聲咧咧,耳邊卻逐漸寂靜起來,仿佛這多方人馬已然給這突來的情景震驚的忘記了此刻自身的立場,她手上已然決定赴死的人,眼睛也猛然睜開。
大將軍麵上染上痛色……
穆麟驍身形僵硬,小藺悲痛欲絕,而被送回屋內卻十分不放心外麵的芙兒扶著門,一手捂住嘴巴,努力不讓哭聲溢出,可她身邊被小鯷抱著的孩子,好像也同樣感受到外麵的肅殺悲淒,已經聲嘶力竭的哭了起來。
如今,大人間的氣氛沉寂漠然了,而這個孩子毫不掩飾的哭聲,已然代表了此刻所有人的心聲,那個已經癲狂的人,目中的血紅卻還未退下……
“辛兒!李家不仁,對不起你,明英在此代父,代李氏全族,向你賠罪。”
雙手結於額前,她深深扣下,額頭觸地,恭敬莊嚴。
起身,又道。
“兄長不義,為君不仁,戕害臣子,致使易家絕後,你們夫妻死別,明英代兄長,再次賠罪。”
一個頭,又扣下,誠心不減。
再起,又道。
“夫君失責,為將未盡將領之責,為兄未盡義兄之責,本該坦蕩蕩,奈何做了小人,甚至做出出賣義弟這種有悖天理之事,又未對同是金蘭手足遺孀的你照顧到位,讓你受這錐心刮骨之痛,明英代夫,再賠罪。”
三個頭扣下,每一個都重如千斤,沉痛欲絕。
待第三個結束,她起身的速度慢了很多,人已經淚痕滿布,仿佛再多一分的重量便能將這個小公主給壓垮,可她到底還是起身了,聲音梗塞,卻依然固執的道出自己的心意。
“千錯萬錯,明英願為其代過,千苦萬苦,明英願為其代受,隻求你,放下這恨,這怨,留家兄一命;今天若真要有人為二哥償命,為你消怨,明英願自裁,以償還李氏罪業。”
雍正軒抓著辛兒那隻還握著匕首手腕的那隻手,猛然重了幾分,更不敢輕舉妄動,可回過神來他清晰的看到,辛兒嚴重毫無焦距的赤紅減退,理智回歸,雖然伴隨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哀痛涼意,已然沒了剛才的恐怖可怕。
“自裁?償還?”
她抓著太子殿下前襟的手鬆了幾分,抵在他頸子上的匕首,也移掉幾分,心頭滿滿的,卻都是涼意虛浮。
“男人的錯,女人擔,父兄也好,夫君也好,好像女人,活著死了,都逃不過這個命運;何時,我的怨氣,竟也要讓同為女人的你來消?”
扣在地上的明英身子顫抖一下,淚已濕了近在眼前的一塊黃土,附在額前的玉指緊扣在地上,粗劣的沙土已將她完美的指甲磨裂,疼痛卻絲毫傳達不到她的意識裏,她已然給這一問壓的頭無法抬起,心上痛的已然麻木。
雍正軒確定她不會突然再襲擊太子殿下,牽製她手腕的手,這才慢慢鬆開,雖然,並不敢對此刻的掉以輕心
這個情況讓所有人鬆了口氣,僵持的場麵也鬆懈下來幾分,事情還沒結束,這個,他們也都是很清楚的,所以,誰也不敢真正放鬆警惕。
辛兒看不見,卻還是麵朝記憶中那兩個人的位置,仿佛在明英那裏得不到答案,便想在他們這裏得到答案。
“太子爺,你在作孽前,可曾想過自己的姐妹?”
沒有聲音,她也不強求,轉而又問另一人。
“大將軍,你在做出這樣的選擇前,可曾想過,給你捧在手心裏的妻子?”
深深吸了口氣,她公然嘲笑他們的沉默一般,涼到骨子裏的問。
“你們說,這番賠罪,我是接,還是不接?”
大將軍猛然抬頭,雙拳緊握,依然有種想將這個女人捏死的衝動,可他很清楚,曾經不能,今日,更不可了。
終究,是他欠了她的,可,他男人的自尊可以給她踐踏,唯獨明英,不行。
“我犯下的罪,我自可自己承擔,你若想真要讓人償還,淩遲扒骨,你怎麽能消,我怎麽應就是,決不會有絲毫怨言。”
“大哥(大將軍)!”
穆麟驍和在場還保持警惕的精驥營和鐵甲軍皆為一驚,地上跪拜著的明英,更是身形顫的厲害。
聽他這意思,辛兒卻隻感好笑,幽幽涼涼道。
“大將軍,你是鐵甲軍的大將軍,邊關數十萬黎民百姓的戰神,大唐西部玉門關外,可鎮突厥西域的銅牆鐵壁中流砥柱,你更是我的金蘭姐姐,英兒的未婚夫心尖人,縱然我不怕殘害朝廷重臣,百姓心目中戰神的罪孽討伐,你當我可以像你一樣,不顧英兒的死活,將來嗎?明明是你犯下不仁不義之罪,你倒是會給我找難題。”
雍正軒正想問她她想如何【償還】,在旁的太子殿下卻將她的恨意轉移開來。
“這件事本就是我迫大將軍來做的,若真要償還,還是我這個禍首償還的應當,更沒有讓英兒代替的道理。”
辛兒回頭,滿是譏諷。
“如今,該擔當的,你倒是擔當了,可你覺得,你倒是擔得起嗎?”
太子殿下給她藐視的有些氣急敗壞,卻終究不忍再對她苛求一分,隻好壓著心性,問出剛才大將軍想問的問題。
“那你說,這件事該如何了結?我以死謝罪?還是讓李家人全數為易家賠罪?辛兒!縱然我千錯萬錯,有一點卻是沒錯的,你將一個男人的心胸看的太大了,這事若再退回一次,不意外我依然會選擇如此做法;憑你的心性,若無法見得他與別的女人親近,你就應該清楚,就算我得不到你,也是容不得他人在你身邊的。”
辛兒譏笑。
“我本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原來,你和他們是一樣的;追究到底,還是我的罪了。”
“辛兒!”
地上的明英猛然起身,怕急了她再走入牛角尖,可她終究擔心的還是晚了一步,及時她身邊的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在擔心什麽。
“罷了,終是我強求了。”
辛兒轉身,抽掉發髻上挽著的簪身,發絲如波;素日她不是一身男裝便是在屋裏不出門,頭發放下來的女裝樣子,除了那次二月節和她近身的幾個貼心人,還真鮮有人知她身體雖不好,卻有一頭誰都羨慕的柔亮頭發。
可此刻這令人驚豔的如瀑發絲,給她一手握住,右手中一直未鬆開的匕首,揮起便斬。
“不……”
明英蹌踉著欲去阻止,已然太遲。
就連離辛兒並非太遠的大將軍都沒握住她揮起的匕首,太子殿下的阻止,終究連她隔斷的大把發絲都未能握住。
冰絲一般的斷發,如同剛被奪去生命的墨玉蠶絲,從如玉的指骨間滑落,有些掛在指上的,在他反過神去握的空檔,也一滑落,他的神智再次迷失。
那裏出錯了?這本不是他要的結果的,剛才為什麽要說那些話?不是他的罪嗎?不是要償還給她的嗎?怎到最後,還是讓她自身來承擔了?
明英淚絕,已然悲痛無聲。
辛兒披著散亂的斷發,傲然立在本該承擔起這些責任的大將軍與太子殿下麵前,再無悲痛,再無追究,仿佛整個人身上之前的漠然,全被瞬間封凍成三寸寒冰,讓人寸步不得靠近,而最難受的絕不是被她決然推離的這些人,反而是她冰封起來的自己。
“你說的沒錯,縱然你千錯萬錯,他的劫難,到底還是因我而起;你無罪,大將軍無罪,就連奪走他的阿撒兒,也不過是你們手中的一柄刀子罷了,你們都無罪,是我,若要償還,也該是我還他;我這命,若在幼時夭折,也便沒你們這些罪了;既如此,我還他便是,隻是也請殿下、大將軍,就此放過辛兒吧!辛兒無用,還不了你們的情,還不了你們的債,今日以發代首,斷情謝罪;自此天高地闊,他日陌路相見,還請兩位,高抬貴手。”
她後退一步,雙手相疊,向著兩人,恭敬拜下。
字字千斤,一個一個,砸的兩人抬不起頭,動不了腳。
該挽留的,可誰也無法在此刻出聲,將她留在這傷心地,這短短兩年間,幾乎將她全副心神耗在這裏,卻得個裏外不是人的地方。
自那一戰後,她之所以還留在鐵甲軍的原因大家都知道,說是怕觸及她的傷心事,盡其可能的對她好,捫心自問,他們誰也都知,不過是補償罷了,雖然這補償相較和她失去的,根本微不足道。
而如今,東窗事發,該承擔責任的,因為身份,因為【情非得已】,還是將罪推到了她這個最不該承受的受害者身上。
她成全他們,給他們最好的台階下,同時,也將自己打入萬劫不複之地,即便所有人都明知最不該承擔這些的人是她,她終將不會再將自己釋放。
如同將自己囚禁在無盡煉獄中,以一日日的心中恨怨來懲罰自己,即便細究下來,可能她自己都不知,究竟錯在何處了。
削薄的身影裹著厚重的冬衣,摸索著一步一搖曳,以失明後從來不曾離手的拐杖探路,向外而去。
“小軍醫!”
她沒有向明英道別,沒有向向來交好的小藺和芙兒道別,那些曾經在西突厥與她同生共死的精驥營士兵,這一年來在新軍醫帳寸步不離,不敢有絲毫懈怠的鐵甲軍守衛兵,隨著那斷落的三千發絲,仿佛也被丟棄一般。
那發絲不僅僅是在斷情,亦是和這裏的一切做了個了斷,而那個唯一斷不了的,也勢必會成為她今後或者的唯一目標。
她有這決心,也能斷得了,這裏的人卻與她斷不了,精驥營連同鐵甲軍在這裏的士兵,同時跪下,是對她的不舍,亦是對她以往恩情的愧對,更是因上司無法明確立場的羞愧。
明英斷不了。
是終究在與她之間,還是選擇了父兄和夫君的愧對。
“辛兒!對不起,對不起!”
小藺舍不掉,是在該作為時沒有作為的愧疚,亦是對一個難得知心和性情相投的朋友苦難,無能為力的無助哭泣。
穆麟驍奉陽孜也不舍,可此刻身在局外的他們,看的比誰都清楚,麵對那兩個人,麵對這裏的一切一切,若真要她將留下來,對她才是真正的酷刑強求。
而最舍不得最斷不開的,莫過於虧欠她最多的大將軍,用情至深的太子殿下。
一個人的感情有多深,恨起一個人來便有多深,相對,做起事來有多絕也就能揣測這個人對一個地方或人,曾有多重的期望和感情了。
士兵的跪求也好,明英的哭聲也好,哪怕是小藺的歉意,都不能讓那個削薄的身影駐足,回首。
辛兒一走,東臨尹也沒留下來的意思,與皇族內衛的大戰避免,花穀暗衛也都不約而同跟在東臨尹身後,隨他們下一任的花穀之主離開這住的有一年之久的地方。
天高地闊,她這一走,說是他日陌路相逢,可他們誰都知道,今日一別,便是……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