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51章驚變
她話出口,讓天子也有幾分意外,易幼颺明英等人一驚,在場剛才已然明鏡一般的宮妃與大臣也訝異,話都到了如此明顯的地步?這女子究竟還能如何翻盤?
而最受打擊的是辛兒,她竟不知,這人已然入歧途到如今地步?與可以恢複自己的身份相比,她更願意頂著她的一張假的臉皮,活在永遠脫不了身的漩渦之中嗎?到底什麽原因讓她瘋魔至此?還是她從來都不知她的柳家姐姐其實是如此之人?
哪裏出了錯?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麵前,將她的手傲然撥開的女子,反唇相譏。
“穀主口口聲聲說欣兒這張臉皮是假的,卻遲遲沒有來揭下欣兒這張皮以正視聽,該說是穀主心慈不忍將欣兒逼至絕處嗎?這點在現場所有人都知,可憑花穀五十人血洗西域公主鳳鸞殿千人精銳軍,又將西域阿撒兒公主逼至服毒自殺的花穀穀主,又讓人如何相信有這份善心?穀主又言,還原孤本琴譜之事隻有四人知,那如何說服眾人,穀主不是從欣兒之外另三人口中得知此事?”
華容態度一轉之前溫文有禮,態度之強硬,姿態之傲然,頗有一股大家閨秀被逼急了,據理力爭的不屈姿態,讓在場的人再次懵了,分不清她與那位花穀穀主,究竟誰才是真假雌雄,上方的人也緊皺了眉頭,易幼颺等人再次神色陡然一緊,竟不知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這女子還能強辯回盤?
辛兒定定的望著這女子,女子還在言之鑿鑿。
“穀主未歸時,長安關內一片太平,反倒穀主隨大將軍等人歸來,先是幾天前通往長安管道上,一片山林險些因為刺殺穀主的一行人馬放火燒山,後又頂著與欣兒這張臉在長安城門前引起一片風波,從城外歸來的二老受累,忍著與愛子分離的苦痛都不敢讓你這煞星進家門,整個長安城同時戒嚴,就怕你那本是世外之地,卻在你手上成為殺人羅刹的侍衛團在長安城興風作浪,穀主敢說這一切不是因你而起?”
“穀主自詡不願為世俗所牽絆,多年來卻處處以花穀與世間虎狼爭鋒較強,惹的邊關突厥西域等地民眾民不聊生;穀主自詡超脫世人,非一般俗世女子堪比,卻在執著男女情愛,為此破了花穀不涉俗世的穀規不說,還在西域大開殺戒!”
“穀主將流落西域的亡夫尋回,對於大唐百姓,對於陛下,對於易家,怎麽說也算功德一件,為這個,我們誰都念著你的好;可當初朝中派遣使臣遠赴關外,穀主又是如何回複請你為為阿撒兒公主治病的使臣的?穀主既與易家撇的幹幹淨淨,就算你與夫君也算正經夫妻,又有何顏再踏入長安踏入易家半步?你的家,不是那方世外之地?你不是該帶著你的夫君,去你的世外之穀嗎?”
“你將你的問題帶到長安來,你將你那雙本該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如今卻浸染滿血腥的手伸到易家來,開口便是要將本是正妻的妾身這個身份,你要的不是安寧與易家,你要的是無論在家裏還是外麵,讓所有人都知道,易幼颺是你一個女人的丈夫,你容不下任何女人來分享你救回來的丈夫,你甚至見不得所有的人安寧,一定要將所有人的目光定在你身上才行!”
“你這女人信口雌黃!”
易幼颺當即要跳過來自己撕掉她那張麵具,給雍正軒穆麟驍反應極快的一邊製住他的一個胳膊,生生將他拽住。
“冷靜!你得相信辛兒才行。”
雍正軒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他,血液再次沸騰起來的易幼颺這才注意到辛兒從始至終麵對她的指責和有意歪曲情況的現象,表現的十分冷靜。
辛兒仿佛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在麵前急的雞飛狗跳一般,對麵前的這個人十分的陌生,陌生後,又十分憐憫。
“我竟不知,你對我有著如此大的怨念,是因為給世俗對一個女子的束縛,是因為你的家族對你的不公,你才將這份求而不得的怨念,轉嫁到可以不顧這一切,甚至可以破壞這一切的我身上嗎?姐姐,你有多久不曾以自己的真麵目照過鏡子了?”
麵前前一刻還一派理直氣壯的美貌貴婦,像是猛然給人捏住了七寸,整個人動彈不得,美目中濕潤而閃爍,卻隱忍著絲毫不掉落下來,那個一如往日對她溫柔的女子,還是聲如珠玉碰撞,溫柔而透著通透的悲憫。
“麵前這位二品誥命夫人的假麵妝容,縱然透過這偽裝的一切,看著那雙眼睛,剛才我都是能看到姐姐曾經的風華絕代,學藝時淩霄閣上對弈,對麵悠悠持子的畫中仙,如何七八載過去,當初可以二話不說舍命奉陪的柳家姐姐,可以省下自己的食物給受罰的師妹偷偷送來的一方佳人,今日可以言辭厲聲,將陰謀論辯的如此理直氣壯?還是欣兒眼拙,從未看清姐姐是如此雄才大略堪比諸葛?”
背對她的人慢慢回身,眼睛裏是毫不退讓的堅決淡然,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怯色和假象,麵對與自己如此相像的一張臉,辛兒此刻著實有一種撕毀這一切,將那個真正的柳家姐姐拉回來的衝動,可她很清楚,如果她不願意從這層層偽裝下脫繭而出,誰也沒辦法將她拽回來,果然,就聽她說。
“柳家姐姐在四年前家族生意敗落,便隨父母回鄉遠嫁,途中染上傳染重疾,屍體都沒留下,當即火煉成灰了,穀主多年遠在關外,近年長安城的事,怕是知之甚少。”
她竟為這些虛名做到如今這一步?她究竟對自己的家族有著多大的恨?竟然肯為她這個身份,如此脫離柳家?
“你這是在逼我將你最後的生機斷絕。”
辛兒隱忍下酸澀,給她最後的機會。
“你既知我在西域所做的一切,便知我對真正的對手定然不會手軟,我是不知你是如何恨我至此,我也不敢言我對至親至信的人究竟有多少寬容和耐心,起碼我現在可以確定的告訴你,無論你之前對我做了什麽,我並沒有要對你趕盡殺絕的念頭,不要拿我最後對你的憐憫,來賭我不會揭下出自我手的那張麵具,如果你要報複我,你已經成功了,我十分後悔……為你親手帶上了那張麵具!”
“你若要我道歉,我也可以給你;隻求你,別逼我撕下你的偽裝,將你血淋淋的刨出來。”
華容淺笑,風華耀眼,不同於任何一次貴族宴會上的知曉分寸,進退有度,現在在她麵前的花穀之主好像都遜色了許多,那是仿佛被獨自放到豔陽下暴曬的極品牡丹,凋零前用盡所有生命綻放美麗芳華的那驚魂絕豔一刻,讓人驚豔顫動到心靈裏,回頭卻發現,自己剛才看到一幕仿佛如在夢中,浮雲掃過,不留痕跡,隻有那朵已然無聲凋零的牡丹,在生命盡頭前還在幽怨。
欣兒呀欣兒!你認為,你沒這樣做嗎?
向她伸出手,她有著坦然接受自己命運的大義,卻有著無聲抗拒的絕不去從。
“我……隻會以華容夫人的身份而存活,穀主若真喜歡這個明相千金,易家正妻,二品誥命夫人的身份……盡可以拿去。”
辛兒心頭一顫,她竟然,真的不在乎將她逼到這一步?這個人,究竟有多恨她?或者說,她有多渴望這張臉所帶給她的榮耀尊嚴?曾經的那個溫柔姐姐,當真隻是虛假的幻影,她有意的騙局嗎?她取得了她的信任,趁機取代了她在長安明麵上所有女子渴望的尊榮,然後再讓她親手剝奪走她所奪走的一切,讓她如她一般,成為永遠洗不清的罪人?
這人,要讓她永不得解脫嗎?
那隻剛才還扶著她臉的手,那隻給她揮開的手,再次慢慢抬起,隔著一掌的距離,向著她臉。
眾嬪妃緊張的屏息凝氣,呼吸聲都不敢蔓延開來,在靜的詭譎的氣氛下,這場即將有結果的鴻門宴結局,在異常靜的環境中即將結束。
百官此刻反而不敢抬頭了,努力一個個將自己當做是透明的,裝聾作啞聽不見看不見任何陰謀和風波,易幼颺雖知這樣做辛兒定然會受那女子連累,有了脫不掉的罪名,揭下那張麵具後卻可以避免皇帝的借題發揮,所以他還是希望辛兒揭下那張麵具的,雍正軒明英等人的心情與他一樣,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也覺得無論如何先保住辛兒自己最重要。
與他們不同想法的是天子,費盡心力準備了一套駁論在今天,到底還是要以失敗收場嗎?如果……
她若真收不住自己的心神,心魔大發,他倒是有絕對的理由讓禦林軍將她拿下了,可如今的花穀之主,縱然對那位曾經的師姐有著同門之情在,與她摯愛的重量,又勝幾分呢?
同一時間辛兒也在煎熬著,她的原則讓她不願如此對待一個根本毫無反擊之力的弱女子,可現實情況卻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單憑一口死不認罪的三寸之舌,將她逼到如此地步,她不親手揭掉她這張麵具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杜絕悠悠眾口天子居心,今天自己便是要在這場鴻門宴上,萬劫不複的。
可,頂著這張麵具的女子是她曾經同心同德的師姐呀?也是她年幼時,在李工韞門下,唯一對她親近,願意對被貴女們孤立的她伸出援手的師姐,會陪著她一起受罰,苦心模仿她的筆跡,替她抄書罰過的師姐,隻是為了自己的活路,隻是避免與至親至愛的人分開,一定要將她至於死地嗎?
“不!我不會如你所願,我從來都隻是我自己……”
已經慢慢要發力,以適當的功力摧毀她臉上那層薄如蟬翼的麵具時,她徒然放了下來,也就在她的聲音未落,手剛放下那一刻,猛然一股強勁力道將她麵前的女子衝到邊上妃嬪桌角,撞的淩亂了工整的發髻,撞的佳人口噴鮮血,無力掙紮。
“啊————”
“殺人了,殺人了————”
妃嬪的尖叫,宮女和大臣們的驚慌失色,紛紛躲避,天子猛然站起來疾走了兩步,明英失魂的癱坐在地上,易幼颺雍正軒穆麟驍也完全震驚的望著這一幕。
那些大臣妃嬪與宮女的慌亂之中,撞上桌子的佳人身體滾落地上,手本能的扶住心髒的傷處,那是一枚鋼針,是他們都熟悉,在鐵甲軍中無人不識的鋼針,隻有一個人會用,殺傷力極大的鋼針。
而剛將手從她臉上放下的辛兒,手因這突然的一幕僵硬的還保持在抬著成爪的姿態,那個角度,正是女子剛才在她麵前,心髒的位置……
“來人!拿下花穀穀主!”
上方,天子震怒,本來因為這場突來的動-亂蓄勢待發的禦林軍,四麵八方的湧過來,全是長型遠戰的兵器,嘩啦啦的集體指向那個,被所有人有意避開的素衣身影。
“不——”
易幼颺聲嘶力竭,雍正軒和穆麟驍努力不讓他脫掉他們的力道,辛兒給他這一吼才茫然回魂,望著那給一個膽子大點的宮妃扶在懷裏奄奄一息的女子,染血的櫻唇輕動,她清楚的讀出她向她發出的訊息。
“對不起,我還是贏了,我選擇的,還是我自己。”
辛兒感覺,自己的世界,重新籠罩在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