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58章 闖東宮
昨日因遠赴西域千裏尋夫鬧的沸沸揚揚的易府新夫人,今日卻被下了大獄,從最初多少人羨慕崇敬的奇女子落到今日妒婦毒婦,要被挖心斬首的地步,在讀書人而言不可謂不唏噓,在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民婦口中,又是另一番幾乎是泄憤的汙穢濫調。
皇宮的旨意一發,那位高高在上,在進長安城前因其酷似誥命夫人,甚至更勝誥命夫人的天資容顏引起風波的佳人,一瞬間好像被人拋進了泥漿裏,任多麽低賤的人都可以上來踩上一腳。
可這件事傳到後宮之中,卻有人火急火燎坐立不安了。
“公主,公主不可,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東宮半步。”
東宮太子殿門前,襦裙宮裝的明英在一行內侍與宮女的阻攔下往太子殿下的東宮內疾行。
一身繁複宮裙妥妥拽拽,可在她提著前擺的情況下,公主殿下依然走的腳步生風,四下尋著那個身影,俏顏生怒,黛眉間畫的火玉蘭花細仿佛要染了起來,高髻邊上的玉紅嘴金鳳流蘇搖搖拽拽,身上金絲披帛與宮裙紅綾腰帶,也給今日陰鬱西風吹的鼓噪不安,原本可以說是宮中最和善脾氣好的小公主,今日誰也攔不住疾行的腳步,仿佛不找到那位太子殿下,她今天可以讓後宮的人誰也無法安生一般。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萬萬不可呀!您就大發慈悲,不要為難奴婢們了。”
“走開!”
給這些人擋的煩了,明英赫然厲聲嗬斥,一大群擋不敢真擋,又不能不擋的宮人們給她震的一顫,紛紛跪下,不敢再亂七八糟的說些阻勸的話了,紛紛像是待命等死的布偶。
明英卻因為他們跪下沒有了那麽多人擾亂她的視線,看到西麵的園子裏高處亭中,那個如今黯然一身黑,淩風靜坐的背影,小公主緊繃了許久的神經一鬆,剛才火急火燎的震怒轉為欣喜。
“太子哥哥……”
台步就向西亭而去,可她一路疾行到西亭的階梯下,卻給下麵嚴守以待的禦林軍阻擋住。
“公主殿下請留步,皇上有令,任何人在三天之內,都不得靠近太子殿下半步。”
宮廷內衛管宮中主子的人身安全,這些分到什麽地方任職,就意味著是那個宮裏的侍衛守衛主子宮主的一切安全,變相屬於宮中主子可調遣的人力;禦林軍管整個皇城的治安問題,亦有兵權統帥,可這權利,又是握在帝王手中的,除非帝王選錯了人,用了個心懷叵測的臣子,而這在今天她這位父皇手中,是絕對不會允許發生的。
看著麵前這些仿佛沒有感情一樣的鐵麵軍人,明英清楚的意識到,她的皇兄從辛兒出事這兩天了還沒有任何動靜,原來是給軟禁起來了?
“讓開。”
明英不怒自威,並不為他們的強硬而動搖。
這個小公主的強硬姿態,似乎也是這些禦林軍沒想到的,在最初的威懾不起作用後,阻攔的小將領,隻好退而堅定不改的扶手拜下請求。
“殿下恕罪,陛下有嚴令禁止任何人接近太子殿下,同樣禁止太子殿下出東宮,請殿下念及君威,職責所在,莫讓末將等人為難。”
他不說還好,說了讓明英心頭剛壓下的火氣再次躥了起來,步子向他們緩緩逼近。
“念及君威?職責所在?如此你們便有權利阻擋本宮,任由那些不明就裏的人糟-踐真正無辜良善之人嗎?滾開,你們若真要盡職盡責,便連本宮也拿下押到父皇麵前,或者直接也投到刑部大牢去好了!”
“微臣不敢!”
將領一行人同時驚恐跪下,明英深知和他們說的再多也枉然,便在他們退卻的這會兒功夫,甩掉身後貼身侍婢畏懼拽著她袖子的手,從這些人中間穿過,快步走上通往上方亭子的階梯,上麵貼身,亭子外又有兩人伸手攔住她的去路,明英怒。
還沒完沒了了?
顯然,明英已經連最後的耐心也沒有了,美目怒瞪,還沒開口嗬斥,麵前的侍衛直對上她怒中極驚豔的嬌顏,心中一顫,漏跳了一拍,隨即意識到麵前這位佳人的身份,不敢對其不敬,便心生退卻,垂下頭退下,明英這才如願來到自己兄長的身邊。
“皇兄……”
從他身後疾步繞到他旁邊半蹲在地上隻放了個團墊,盤膝打坐的兄長麵前,可在看到兄長如今容顏的那一刻,小公主開口請求的話不由噎在了口中,整個人都給眼睛所看到的驚的涼了心骨,涼了四肢百骸,手有些顫抖的微微扶著那有些雪霜的鬢角,她有些難以置信,麵前這個念著經文,枯坐涼亭的黑袍男子,究竟還是不是她曾經那個本該風華正茂,如同春風一般的兄長。
“太子哥哥,你這是……怎麽了?”
太子不僅兩鬢染上了斑白風霜,眼睛深陷眼窩之中,臉頰枯瘦,如若不是太熟悉這個兄長的樣子,她真的會懷疑這人是不是與自己的哥哥有著幾分相似的長者。
太子殿下-身上早已不是什麽太子常服,而是他在外常穿的黑色棉布袍子,袍子雖不見得有多薄,不至於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凍著人,肩上卻有一種搭著繁複的袍子都極為消瘦單薄的感覺,頭發也未束冠,甚至沒有整齊梳理,仿佛兩天幾天都沒有梳理的發絲從兩鬢落下來,這樣頹喪邋遢的太子殿下是她從未見過的兄長,她在這一刻看到之前,也從未想過她的太子哥哥會有這樣的一天。
太子殿下仿佛極為疲憊,也已經入定打坐了很長時間,剛才她嗬斥那些禦林軍那些動靜都沒能驚動他,如今給她溫潤的手指微微觸到了枯瘦的高凸的額骨,這才驚醒過來,茫然的轉頭望著麵前的這個,仿佛很久都沒見的妹妹。
“明英?你回來了?”
明英點頭,眼中已經不由溢出晶瑩,在她點頭的時候嘀嘀甩落,語不成調,太子殿下灰暗的眼睛裏卻滿是欣慰,抬起扶上她近些年也清減不少的臉上的手掌上,依然掛著那串漆黑發繩串成的紅豆念珠,打結的地方綴著兩串黑亮的小流蘇,與殷紅紅豆珠相輔相呈。
“明英長大了,如今父皇的禦林軍都不能奈你如何了,比哥哥好,哥哥如今給禁在這東宮之中,倒真是哪裏都不能去了;這樣也好,以後真嫁了雍正軒,哥哥倒真不用擔心雍正軒會欺你了。”
明英看到他手上這串紅豆念珠就知他還是沒有忘掉過辛兒,雖然他在捧著她的臉看她的樣子十分欣慰欣喜,可這層喜悅下,太多的灰暗沉重的將他壓垮了,那是對與她相關的另一個女人的執念癡狂。
可她的皇兄向來不是個不知進退的人,就算處境不佳也不該讓自己落到這幅田地才對呀?在她不在的這幾年中,皇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想到這裏她已經忍不住握了他那隻同樣也消瘦了不少的手,連同他手上掛著的紅豆念珠一起握住,著急的問他。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你這究竟怎麽了?怎麽了?”
太子殿下對自己的事仿佛十分看得開,倒是不急於和她談這些,隻著急的問她。
“明英,暫先別管哥哥,哥哥再差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快先告訴哥哥,辛兒是不是也同你一同回來了?她進宮麵聖了嗎?如果還沒有你一定得想盡辦法轉告她,如何都不能進宮,最好能盡快離開長安,越遠越好。”
聽他這麽說,明英淚眼決堤,更是泣不成聲。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如果是事關辛兒危機的話,這個哥哥定然不會坐視不管的,可現在,他的關心也好,他的真心也好,都已經晚了。
“皇兄,辛兒已經給父皇投入刑部大牢,剛剛以七出之條善妒之名,一道聖旨讓她與二哥之間的婚姻作廢,又以駕前行凶,重傷誥命夫人之名坐實了她死罪,明日午時便要剜心斬首了。”
太子殿下麵如死色,剛才見她哭的那麽厲害他已然有預感自己怕是晚了,如今親耳聽到,她已經被關入大牢,心底已然涼透。
“怎麽?還是……遲了嗎?”
他鬆了妹妹的手,顫顫巍巍轉回頭,麵對西麵的方向,癡癡念著。
“晚了,晚了,我還是害了她,是我將她推到了如今的地步,是我讓父皇有機會以假亂真將她至於如此境地,更是我的堅持讓他堅定了必須除掉她的決心,還是我害了她……”
明英緊緊的抓住他手臂,搖著提醒。
“太子哥哥,還沒完,辛兒還沒死,我們還有機會,你剛才說你是知道頂替辛兒的那個人的,如果將柳家小姐的事公諸於世,就算父皇不願意,也是沒理由再對辛兒下殺手的……”
太子搖頭,眉宇間全是疲憊,於心不忍的打斷這妹妹可能是最後的方法。
“明英,如今已經不是她是真的,易府那個是假的問題了,柳伶心之前讓她的侍衛組織的暗殺行動,造出那麽大的動靜,企圖燒山那麽危險的舉動父皇依然不聞不問,這足以證明柳伶心一個瘋狂推論下的結論是正確的,
父皇沒想讓那個真的活著進易府,隻要他不說柳伶心是假的,冒充誥命夫人有罪,這個國家內就沒人敢來問她的罪,一句話,沒人敢質疑那個至高無上的人。”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如今,不過是那位至高無上者一句話的事,正如同他一個太子,一國儲君如今的處境,就如同辛兒如今的處境……
柳伶心抓住了他的弱點,也揣測到了上麵那位的心思才敢如此膽大妄為,她也必須贏,因為如果她不為自己保駕護航,那她就會成為那個棄子,而且,死的比辛兒這個真的更慘,也正因如此,他們的處境才如此簡單,辛兒的處境才如此危險。
明英搖著頭,拒絕接受這樣的情況。
“不會,一定還能反轉,還有辦法救辛兒的,皇兄,現在也隻有你能救辛兒了,如果你對父皇表示你對她已經沒了這份執念,你能對她死心,我們再拿出柳伶心假冒辛兒的鐵證,父皇一定不會再堅持的;皇兄,明英知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可如今事關辛兒性命,我們私人的感情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而且辛兒已經和二哥結為連理多年,你再堅持下去也無意義的不是嗎?”
太子殿下茫然回頭,望著麵前這個妹妹,心頭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