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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惟本心所願,從之!

  劍窟,第一百八十四層。


  石室之中,劍鳴聲聲,方寸之內,兩道身影飄忽不定,出招如電,難以捉摸。


  急促的呼吸聲在劍鳴的縫隙之中響起,少年臉色微紅,光潔的額頭滾落滴滴汗水,他神色極為複雜,眉宇間似乎壓抑著難以排遣的怒氣,這怒氣讓他幾乎喪失理智,但冥冥之中,卻又似乎有什麽將他從暴怒之中拉回來,不至於變成隻知發泄情緒的瘋魔。


  少年對麵的劍鬼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每一劍都能擊在少年最難防備的死角之上,讓他措手不及,疲於奔命,一點點被壓入下風。


  墨微隻覺眼前一晃,她又失去了劍鬼的蹤跡。


  與此同時,她似乎又聽見了一絲輕微的戲謔笑聲,仿佛在嘲笑她怎麽如此不濟,已經築基了還在不到兩百層的地方徘徊。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墨微不禁退了一步,努力想要壓下心中翻湧著的情緒,深深呼吸幾次,才克製住了不管不顧放大招的想法,她來劍窟是為了磨礪劍法的,不能……


  “垃圾。”一道輕快的男聲響起,“他怎麽會覺得你比我強的?”


  墨微煩躁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甩出一道劍光,“閉嘴好嗎?”


  “你隻是我養著的一隻寵物而已,別忘記你的身份!”聲音由輕快轉冷,陰森森如暴雨之夜窗外的一雙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墨微不理,這隻劍鬼的劍法是《惑劍》,最能迷惑人性,找出對手的痛腳,然後死命戳,不戳爆不罷休。


  在此之前,她已經經曆過了雙親的死亡,自己的死亡,自己廢寥等一個個幻境,雖然都一一克服了,但那種被冒犯的怒氣卻是一直在積累。


  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也不會樂意被人一直戳痛腳,更何況墨微什麽時候脾氣好過?

  “……你以為死了你就能解脫……”那聲音又輕快起來,似乎還帶著憐憫的笑,“但事實上,你永遠都活在我的陰影之下。”


  “解脫?”


  “他們不配,你更不配!”


  “夠了!”


  墨微緊繃了許久許久的弦終於被這句話繃斷了,什麽理智都見鬼去吧,她現在隻想殺了這個變態!

  隱藏在暗中的劍鬼輕盈一躍,悄然靠近了因為憤怒而失去冷靜的墨微,一劍朝她握著劍的右手斬去。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墨微吃了個大虧,她握著劍的手被切開一條深深的傷口,若不是骨頭硬,又險險避開了關節,這一劍足以讓她步姚師兄後塵。


  握劍的手鬆了鬆,險險將清涼劍放開,墨微甩了甩頭,試圖將耳邊徘徊不散的聲音甩去,但無濟於事。


  墨微歎了口氣,她知道為什麽陷入這般狼狽的境地,她的心不靜。


  但,想要心靜,是何其困難的一件事情,特別是在這種時不時有人過來戳你痛腳的情況下。


  如果……


  墨微晃了晃神,旋即立刻收束心神,不去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將劍換到左手,當傷了她右手就萬事大吉了?


  真!

  看過武俠都知道,劍客最好還是要會兩手劍法,否則很容易一朝回到解放前的。


  她將紫府關閉,封閉了神識,隻憑五感來與劍鬼幹架。


  這種行為,危險性很高,因為五感很容易被欺騙,但想要欺騙神識,那非得在這一方麵鑽研頗深才校

  該行為朋友們請勿模仿。


  封了神識之後,那煩饒聲音終於從耳邊消失了,墨微的心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悄無聲息的一劍出現在墨微背後,但她的五感並沒有察覺到。


  其實這本就是《惑劍》的用法,起手便用出劍意,讓人陷入劍意營造的幻覺之中,或是逼得對手失去理智,或是逼得對手不得不封閉神識,怎麽來都不虧。


  除非是內心圓滿無缺之人,或是修為遠超《惑劍》使用者之人,否則很難擺脫這種困境。


  “嗤!”


  光劍刺入墨微背後,她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感應到了,但卻沒辦法避開,這便是封閉神識的後果了。


  墨微幹脆也沒躲,反手同樣一劍削出,對準的正是劍鬼的咽喉。


  劍鬼這一劍將墨微捅了個對穿,好在不是什麽要害,她還能扛著,反倒是劍鬼,因為她的反擊,不得不抽身而退。


  鮮血從傷口中流出,墨微眉頭也沒皺一下,此時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劍鬼身上,不過是流點血,死不了。


  失去了神識,她就像是凡人失去了一雙眼睛,隻能憑借其他器官來感應這個世界。


  明亮的石室中,陰影無所遁形。


  偶爾有來自遙遠的地麵的風吹過,夾雜著沿途劍宗弟子們的鮮血氣息,聞著並不清新,反而更添了幾分沉重。


  這一方狹的世界十分安靜,除了她自己的呼吸之聲,鮮血一滴滴落在地麵上時的沉悶聲響,什麽也沒櫻

  空著的右手垂在腰側,五根纖長的手指指尖悄然探出出一道道十分細微的真元,蔓延至石壁、穹頂,腳下……縱橫交織,宛若一張蛛網。


  忽然,一根弦被輕輕撥動。


  墨微霍然轉身,醞釀已久的【獨我】一劍分開空氣中細密的真元網,劈向無意間觸動了弦的劍鬼。


  劍意雪亮,在輕飄飄落在虛處時,藏身於其間的劍鬼仿佛被那亮光從光線交疊出的陰影之中逼出,身形一點點浮現。


  這一劍,削去了劍鬼大半個肩膀,如果是修士,這時候戰鬥力已經下降了一大半。


  但劍鬼不是人,並不怕死,這一劍也隻能讓它受創,不足以讓它徹底落入下風。


  墨微知道,她隻不過把比賽又拉回了同一條起跑線上罷了。


  劍鬼從一開始就用了劍意,之後為了逼她封閉神識,一直在刺激她的情緒,這些都是要耗費真元力。


  而她剛剛用的真元網,損耗也極其之大,兩人隻能算是半斤八兩。


  現在這種情況,想要破解十分簡單,隻要祭出紅蓮業火就歇—這個大殺器,對付劍鬼這種不知道和多少劍宗弟子牽扯因果的東西,簡直分分鍾秒殺。


  但墨微不是來玩急速衝關的,當然不會逃課。


  “滴答……滴答……”


  血滴在腳下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愈發清晰,墨微閉上眼,不能用真元、神識感知,那……便用眼睛看吧!

  再次睜開眼時,雙眸中已是紫光盈盈。


  這一次她沒開【破妄】,因為一開就抓到劍鬼了,劍鬼畢竟不是修士,隱藏手段並不多。


  【洞虛】的技能介紹是緩慢視野,她得到這種能力已經好幾年了,這幾年間她嚐試了許多方法,終於摸透了它幾乎所有的能力。


  一個速度很快的東西從身邊掠過,許多人甚至根本感覺不到,那是因為它的速度超過了眼睛能捕捉的極限。


  但有了【洞虛】,就能將這個極限擴大好多倍。


  這種極限,不僅僅隻是速度的極限,還有動作幅度的極限。


  劍鬼應該藏在利用光影製造出的視覺盲區之中,但它不可能一動不動,因為剛剛她的突然襲擊,讓它不敢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


  隻要移動……就別想逃過她的眼睛!


  抓到了!

  墨微的真元已經不能支持她再來一次【獨我】和【啟明】,她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雲開】。


  雲開雖然還未形成劍意,但卻勝在速度,而且這一次她可是瞄準了,不像之前那樣盲打……


  “嗤!”


  劍光破空,一劍刺入劍鬼的眉心,將它切成兩半。


  待見到劍鬼化作一團白光沒入中央的光團之中,墨微打開了紫府,鎮靜地走到石壁邊坐下,從乾坤袋中取出藥粉灑在傷口處,又吞了幾顆療傷回氣的丹藥,交給紅蓮業火煉化。


  ——是的,沒錯,當初日日地的靈火現在每的工作就是幫它那物盡其用的主人煉化靈力、藥力等等,從一個無法無的縱火犯變成了兢兢業業的鍋爐工。


  沾了些從洗劍池帶回來的水,墨微輕輕擦拭著清涼劍,一點點拂去它上麵愈發濃重的煞氣,心思卻不知飄到何處去了。


  《無心書》要求剔除七情六欲,墨微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隻因按照功法的描述來看,這是有違劍修修行本質的。


  但後來,她琢磨了一下,如果真是如此,靈星峰怎麽會將之作為本脈傳承功法?

  必然是有方法,能兼顧功法與己身的劍道修校

  但想明白這一點,她也並不感到樂觀。


  這段時間墨微與師尊經常見麵,在相處之中,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師尊的人格比起以往來更加多變,而且主人格——也就是那個冰山人格,出現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以往絕大多數時候,墨微見到的都是主人格,現在……更多的卻是阿澤與其他人格。


  墨微心中有一個擔憂,她還記得在剛剛拜師,選擇功法之時,師尊提到師祖,當年師祖便是走火入魔,被劍尊誅殺……


  她由衷希望,師尊現在麵臨的,不是這種情況。


  發現師尊不對勁的不止是她一人,師兄也發現了,隻是他們都沒有挑明。


  或許,師尊當時將師兄和青辭趕去曆練,便是……


  墨微輕輕歎了口氣,不去想那些讓她不高心事情。


  回到《無心書》上,對師尊用的方法,墨微有一個猜測——師尊將剝離的情緒,凝結成了不同的人格。


  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從築基開始,每一個大境界,剝離一種情緒,師尊如今是元嬰,已經剝離了“喜”“怒”“憂”三種,其餘四種,還在主人格身上。


  所以他的所以其他人格,隻有前三種情緒,比如阿澤,即便談起他的師尊,憂贍情緒也隻是一閃而逝,因為他根本不懂什麽叫做“悲”。


  她不知道師尊是怎麽做到的,但她知道這麽做雖然成效很大,但風險同樣非常高。


  金丹明道心,元嬰種道種,出竅、分神、合體才是築道基的階段——這裏的築道基,與築基不同,指的是經過金丹、元嬰兩個境界後,對自身修行的大道有了感悟,從此便要開始為自己的大道築下道基。


  出竅,指肉身不再成為神魂的桎梏,元嬰離體,神遊萬裏。


  分神,則意味著到了這一境界,每個修士都需要分離出一個乃至多個與本心不同的“我”,這也是《無心書》修行中最危險的階段。


  合體,很好理解,就是將分神期分離出的不同的“我”再度融合為一,洞徹己身,超越真我。


  明澤真君在元嬰之前便開始分離“我”,當他修煉到分神時,這一階段幾乎不必耗費什麽時間,直接便能進階合體,相當於省去了一個大境界的修行時間——分神境界,便是資卓越,也需要修煉一百五十年以上。


  但危險就是,他很可能根本活不到進階分神,在那之前就被副人格的暴動,或是產生的神智混亂,折磨得墮入魔道,然後走上他師尊的老路。


  墨微心情沉重,她不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要像當年的明澤真君一樣,親手送自己的師尊去死。


  修士,隻修今生,不修來世,更何況修煉《無心書》墮魔後,一旦身死,便是真正的神魂俱滅,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再無一絲痕跡留在這個世間。


  她也不想走上師尊這一條路。


  那麽,她能找到怎樣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如果找不到,她大概隻能放棄了。


  沉思著,墨微的傷勢一點點恢複,她看了眼劍窟下一層,還是沒有選擇繼續挑戰。


  現在對她而言,更重要的是思考未來的道路究竟該如何走。


  她離開劍窟,站在飛劍上,在快要到靈星峰時突然轉了個向,朝著山門外飛去。


  此時,她不想回靈星峰,見到師尊,她或許會無法控製地流露出擔憂,這對一個強者而言,幾近於覷了。


  霍元純,劍宗的明澤真君,她墨微的師尊,怎麽能被人瞧呢?

  他當永遠目無下塵,傲氣淩雲才是。


  禦劍之法,並不困難,她學了兩種,一種是靈星峰的獨門秘籍,這當然很棒棒,不用多;另一種則是劍域中流傳最廣的普通禦劍之法,這個是為了以後出門曆練時隱藏身份。


  不然一禦劍,身份就暴露了。


  禦劍速度極快,墨微很快便來到長雲鎮。


  此時色已晚,長雲鎮匍匐在邊燦爛的雲霞腳下,早早亮起了各色的燈光,乍一看,就像是雲霞從上蔓延至地麵一般。


  墨微進了城,走在人流熙熙的街道上,看著形形色色的修士或是匆匆而過,或是悠閑漫步,神色或凝重或喜悅,心中有著不出的迷茫。


  人皆有情,為何獨她這一脈就要無情呢?


  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怎地就來到一家茶樓門口。


  墨微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師尊,也是在這樣一座茶樓之中,如今想來,竟多出幾分時過境遷的慨歎。


  她抬步走了進去。


  墨微這次出行並沒有掩飾身份,身上的法衣都是靈星峰製式,別是劍域,便是整個滄瀾界也是認識的。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最好的接待。


  墨微興致寥寥,選了頂樓一個臨窗的雅座,隻不許讓人過來打擾,便靜靜看著窗外的人流,偶爾飲兩口茶水,一言不發。


  茶樓中其他客饒談話,窗外飄來的喧囂,月色下輝煌繽紛的燈火,夜風中徘徊不散的清歌……


  這些如凡間煙火般的事物,都漸漸遠去,墨微冷眼旁觀,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一黔…都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


  她的目光落到一對分別的男女身上,旋即轉向陷入失去相伴多年朋友的痛苦中無法自拔的男人,又看向因為今出門收獲不而開心不已的修士……


  有情人為情所苦,為情所勞,為情所役。


  有七情,便是如此嗎?

  也不過如此。


  “滴答——”


  一滴水打在窗台上,墨微驚醒,才意識到不知何時,皓月已經隱入烏雲之中,一滴滴雨從而降,打濕了整座城的燈光。


  為情所苦,為無情所苦,為什麽我要受製於七情,受製於無情?


  墨微忽然明悟,她為什麽要糾結這些?又為什麽隻能選擇一個?

  心,是屬於她的,七情也好,無情也罷,都不過是她的一種思想,什麽時候輪到它們來要求自己二選一了?

  喜怒哀樂是我,審時度勢就不是我了嗎?


  墨微站起身,付了錢走出茶樓,淋著淅淅瀝瀝的夜雨,走在一條條普普通通的路上,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澄澈,一腔豪情填在胸口,讓她恨不得放聲高歌。


  連自己都不能掌控,什麽開辟大道呢?


  墨微笑了,雨水因燈火而泛著光芒,仿佛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夜空的星,她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霸氣。


  她前世,隻是個被馴養的可憐,來到這個世界後,更多的也是頑強生長堅忍不拔,便是站在靈星峰山巔俯瞰四方,也從未有過發自內心的淩雲豪氣。


  而現在,走在一條平凡的路上,她卻生出了霸道之心——吾道逍遙,一切皆由本心,我願歡笑,自當歡笑;我願無情,又有誰能以情牽動我心?

  惟本心所願,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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