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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生相隨(二)

  無邪在我屋裏住了下來,醫塵其實早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是我,因而見我們兩個已經見麵了也就沒再說什麽。


  有無邪在身邊,我的心情暢快了許多,沒幾天病就好了。於是,我向醫塵提出要和無邪一同上山采藥,老頭子想了想很爽快地同意了。


  采藥其實是個幌子,山穀前麵的那片“迷魂帳”處處透著詭異,我和無邪稍有不慎就會步了兌主和獵戶的後塵。因此,我打算避開“迷魂帳”從北側的山麓翻出去。可華山之險,絕非世人所能想象,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假借采藥之名,開始鍛煉自己的腳力。


  登華山猶如登天,我手腳並用爬了一日,整個人累到散了架,還陷在叢林裏望不到天。最後,隻能讓無邪把我背了回去。


  “我這個樣子肯定是逃不出去了——”我泡在湯池裏,全身酸痛。


  “我背著你走吧,那樣還會快點。”無邪滿不在乎地說道,順手撈了一捧水灑在身邊的雪猴頭上。


  “吱——”雪猴被他燙得一陣亂叫。


  “它怎麽老跟著你?”我看了一眼可憐的雪猴,不解地問道。


  “它是我之前采藥的時候順手救的,沒想到這家夥後來就賴上我了,怎麽趕都不走。”


  “雪猴是山中靈氣所化,它一定知道你是個好人,才願意跟著你。”


  “誰知道呢,不過這家夥來了之後,懸崖峭壁上的藥材都歸它采,省了我不少麻煩。”無邪摸了摸雪猴的下巴,小東西一臉享受。


  “唉——明天還要繼續爬,到哪天才能趕上你和雪猴啊!”我仰天長歎一聲,把自己沉進了湯池裏。


  無邪見狀急忙把我撈了出來:“你別把自己淹死了。慢慢來吧,有我呢!對了,老頭昨天說的那個啞藥你打算什麽時候做啊?”


  “東西都是現成的,拿一株水玉煎成湯灌下去,半個時辰喉嚨就會腫痛灼傷,要是不小心喝多了還會死人。”我把身子往後靠了靠,輕聲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兌卦的前主事醫好了,現在又要給她喂啞藥,你說她會不會恨我?”


  “管她恨不恨你,再過兩個月,咱們不就走了嘛!”無邪雙手一撐從池子裏躍了出來,轉身拎了雪猴的脖子,對我道,“你也趕緊擦擦出來吧,早點把藥送掉,早點回來。”


  “好吧!”我呐呐地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又問了一句,“無邪,你進來時可被巫士明夷拔過頭發?”


  “哦,老頭問我要過,我上山扯了幾根卷毛兔的毛給他了。怎麽了?”


  好吧,這倒真像是無邪會幹的事情。


  “沒事,隨便問問,我要換衣服了,你快走吧!”


  水玉草生於林下陰濕之地,全株有毒,毒性最強的是它乳白色的球根,平日若用量少,可以治濕痰氣喘,但若是用得多了,輕者燒灼咽喉,重者麻痹而死。那女人逃過了死劫,但這碗啞藥卻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


  我取了水玉的根煎了一小罐藥,下山送到了兌卦的院子。


  院子裏此刻已經圍了許多人,五音夫人身著青色寬袖紅蓮紋深衣端坐在堂前,女人則一身素服跪在地上。眾人見我來了紛紛讓出一條道來,我低著頭走到五音夫人身前,行禮道:“小女奉師傅之命前來送藥。”


  “明夷,這小兒來了不過兩月就破了你的夜魘咒,留在醫塵那裏似是可惜了。不如,讓她跟著你學習巫卜之術?”五音夫人的話著實嚇了我一跳,跟著明夷,這與尋死何異?


  “心思不淨,學不得巫卜。”明夷瞄了我一眼,冷冷道。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五音夫人又道:“燕舞,巫士既然說神靈不願收你,你就喝了這啞藥上山去吧!”五音夫人伸手一指,我會意把藥端到了燕舞的麵前。


  燕舞接過藥含淚對我一笑。


  我心中一痛,在她仰頭喝下那罐毒藥之前攔住了她。


  她看著我一臉釋然,輕聲道:“這樣已經很好了。”說完一仰頭把藥全倒進了喉嚨。


  不到一刻鍾,她的喉嚨已經腫得血紅,手腳也開始抽搐,被人逼著說了幾個字也已經沙啞含糊沒人聽得懂了。


  “甚善,小兒帶她上山去吧!替我傳話醫塵,燕舞與獵戶此生至死不得下山,若有違背,一並處死。”


  “諾!”


  我扶著燕舞退了出來,屋外不知何時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邁下被春雨洗淨的台階,燕舞靠在我肩膀上強撐著抬起頭,遠處的青山腰上,她心所向往的地方被一層輕紗似的白蒙蒙雨絲溫柔地包裹著,她彎起嘴角,一顆淚珠順著她濕漉漉的睫毛輕輕滑落。熬到今天,她終於熬到了與他再見的一日。


  我扶著燕舞走出兌卦的院子,卻看見服侍於安的小童帶著兩個巽卦的弟子撐著傘站在微雨中等我。小童示意身後的弟子背燕舞上山,自己則拉了我走到了路邊的一棵榆樹底下。


  “姑娘,你身子可好了?”小童問。


  “嗯,我已經好了,你大哥呢,他的傷可好全了?”我本想送了燕舞之後去巽卦看望於安,沒想到他卻先遣小童來問候我了。


  “大哥已經走了。”小童抿了抿嘴道。


  “走了?去哪兒了?什麽時候?他怎麽也不差人來告訴我!”我有些發懵。


  “大哥昨日夜裏出發的,他說,他若見了姑娘,怕又要說一些自己實現不了的話。他與姑娘以後怕是不會再見了,這天水匕是大哥留給姑娘的,還有這件衣服,說是留給姑娘的姐妹的。”小童從懷中掏出於安貼身的短匕遞給我,又把手中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袱塞到我懷裏。我打開包袱,裏麵裝著一件淡青色的錦衣,白色貼頸的緣邊上用素線繡著淡淡的雲紋,那日街市上初見四兒時,他穿的便是這身青衣。


  “你大哥還說什麽了?”我捏著手中的衣服,已經有些哽咽。這一次的離別竟比上一次更叫我難過。


  小童想了想,哦了一聲道:“大哥還讓我轉告姑娘,前些日子他教姑娘的那幾套身形步伐請姑娘勤加練習,他說以姑娘的性情,將來怕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大哥還說,他欠姑娘的這一生恐怕還不了了,姑娘隻先把債記下,也許以後到了另一方天地,他得了自由,便能還了。”


  我原本並不想哭,因為我覺得我與於安總是要再見的,可聽完小童最後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眼淚竟摻了斜飛進傘下的雨水濕了我滿臉。他是個把命握在手裏的刺客,我是這亂世漩渦裏的一片浮萍,將來,也許是真的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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