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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零二章 風雨如晦(一)

  走進伍封的房門,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兩步開外的地方,他雙目緊閉斜靠在牆壁上。我趕忙合上門,快步走到他身旁掀開他身上的外袍,不停湧出的鮮血已然浸濕了大片繃帶。


  “真不該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伍封睜開眼睛,衝我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我理不清心中紛亂的情緒,隻低下頭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了他胸口的繃帶。而就在傷口顯露的一刹那,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樣重的劍傷,這麽危險的位置,他居然沒有上過藥!


  “你這是在做什麽?醫潭呢?他在哪裏?我去找他!”我一時又急又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別去!”伍封伸手拉住了我,“太子鞝在離雍之前,在城西的水井裏下了毒,我讓醫潭去解毒救人了。”他仰頭靠在牆上,聲音有些虛浮,額際不停地滲出密密的細汗。


  我甩開他的手,急聲道:“那你呢,你自己的命難道不要了!”


  “我……”


  “別說話了!”我輕喝了一聲,轉身飛快地從史墨給我的包袱裏取出一塊麒麟竭,用匕首刮了一些粉末,和著桌上的清水調成了藥糊,“你忍著點,會有一些痛。”我把藥糊一點點地抹在伍封的傷口上,他悶哼了一聲,我連忙按住了他,“很痛嗎?你忍一忍,血一定要止住才行。”


  “我不痛,我現在很高興,比什麽時候都高興。”伍封微笑著閉上了眼睛,然後身子一滑仿如一個破損的木偶頃刻間摔倒在地。


  “將軍——”我大叫著撲上去抱住他,但他已毫無知覺。不,不要死,不要給了我生離,又要與我死別……“來人啊!來人啊!”我擦了一把眼淚,衝到門口大喊。


  “貴女?”從院外跑進來一隊士兵,帶隊的正是將軍的親衛由僮。


  “由僮!你進來,其他人留在門口守著。”我一手把由僮拉進了屋。


  “將軍!”由僮看到房內的情形,臉色一變,立馬把躺倒在地的伍封扶了起來,“將軍怎麽了?”


  “他失血過多,暈過去了。你幫我扶著他!”我死死地咬著下唇,顫抖著把剩餘的藥泥全都塗到了伍封的傷口上,“這裏可有幹淨的麻布?”


  “在床鋪上的漆盒裏!”由僮用袖子幫伍封拭了拭額頭的冷汗。


  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他所說的漆盒,取了麻布,卻在麻布底下看到了一樣我以為永遠都不可能再見到的東西。它怎麽會在這裏?我明明看到叔媯把它丟到井裏的啊?


  “貴女,你找到了嗎?”由僮的聲音把我從迷茫中拉了出來。


  “找到了!”我重新蓋上盒子跑回伍封身邊,“將軍怎麽會傷得那麽重?你們怎麽會讓太子鞝的刺客有機可乘!”看著伍封皮開肉綻的傷口,我不由心火中燒。


  “將軍是回府取東西的時候,被埋伏在水井裏的刺客擊傷的。”由僮臉色晦暗,眉頭皺成了一團,“刺客劍法詭異,當時我們就站在門外卻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對不起,我不該……”我打完最後一個結,按著額頭盡力平複自己激動的情緒,“現在不要挪動他,你給我取一罐清水,再取些木柴來,我要熬藥。”我取了被子墊在伍封身下。


  “諾!”由僮立馬跑了出去。


  將軍府除了明堂後麵的一口水井外,隻有我的小院中還有一口水井。你是要去我院中取什麽?為什麽要一個人進去呢……我呆呆地看著昏迷不醒的伍封,手腳冷得發麻,不一會兒牙齒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我像是驀然回到了十一歲的那個夏日,無力、驚恐、害怕占據了我的腦子,我開始瘋狂地擔心,擔心他再也醒不過來。


  由僮很快就把我要的東西送了過來,另外還背來了一筐醫潭留在房裏的草藥。


  “貴女,你可認得這些藥?有能用的嗎?”他一掀筐子把草藥全都倒在了地上。


  “太好了,有這幾樣就夠了!”我欣喜地從裏麵撿了幾株止血的草藥,轉頭對由僮道,“其他的你先收著,興許還有用。這些繃帶你找個地方燒了,別讓士兵們看見。”


  “諾!”由僮把地上的草藥收了收裝回了藤筐,“貴女……”他站在我麵前欲言又止。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高興,你終於回來了。”由僮說完一低頭抱著繃帶大步走了出去。


  調藥,熬藥,做完一切之後,我趴在伍封身邊沉沉睡去,直到東方漸白,幾聲雞鳴把我從夢中驚醒。


  晨光中,伍封半眯著眼睛看著我,唇邊有若有似無的笑意:“小兒,你一雙桃核眼,今日如何見人?”


  我揉了揉眼睛,掀開他的衣襟看了一眼,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血已經止住了。


  “我讓人做了粱米羹,你先吃一碗,晚點我把藥熱給你喝!”我把伍封扶坐起來,轉身打開爐子上的陶罐,從裏麵盛了一碗溫熱的米羹。


  “你被人抓去了哪裏?為什麽不回來找我,為什麽不肯認我?”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口氣問完了所有的問題,然後將兩片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留給我滿室的寂靜。


  當我以為自己即將要失去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迷惘和怨恨,所有當初逼自己離開他的理由都變得不再重要。當我發現他藏在發冠裏的白發,一顆心便再也硬不起來了。不管孰對孰錯,不管是誰負了誰,起碼這一回,我想和他生死與共。


  我握住伍封冰冷的手,輕聲道:“這些事情我們先不提好嗎?等把太子鞝的事情解決了,我再細細同你說。”


  伍封的視線溫柔地掃過我的臉龐:“好,你回來了,我便不急了。隻是這裏太危險,我已經讓四兒和無邪在陳倉城裏等你,趁太子鞝的軍隊未到,今日我就派人送你出城。”


  “不,我哪裏都不去。”我一聽他說要把我送走,立馬拚命地搖頭,“我要留下來,我要和你在一起。等我們一起活著熬過這場惡仗,再來聽彼此的解釋,好嗎?”


  伍封知道每次隻要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就代表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因而他隻能點頭收斂了哀色,歎聲道:“幫我把由僮叫來吧,軍務緊急,不可再耽擱了。”


  “我把晉國趙氏的人也叫來吧,興許他們也能幫上忙。”我伸手把伍封扶了起來。


  “好,小兒別管我了,快去叫人吧!”


  “將軍……待會兒,你不要在趙家人麵前再喚我‘小兒’,我是晉國太史墨的弟子,我叫子黯。”說完,我不等伍封回應便開門走了出去。


  “你在那裏待了一整個晚上?”晨霧之中,無恤抱著他的劍倚在伍封的木樓外。


  我點了點頭低聲道:“你先進去吧,將軍在等著了,我叫了燭櫝他們就過來。”


  “他受傷了,你就這麽難過?”無恤一把拉住我的手,強迫我抬頭看著他。


  “紅雲兒,我四歲那年是裏麵受傷的那個人把從我大火裏救了出來,又悉心愛護了我十年,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他依舊是我最重要的人。這座城池,也許對你來說隻是暫時停靠的一處驛站,但對我來說,卻是我生長的故土,我不希望它就這樣毀在太子鞝的手裏。求你,求你幫我一起守住它,好嗎?”我看著無恤的眼睛哽咽道。


  無恤伸手撫過我紅腫的眼睛,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去叫人吧,我在裏麵等你!”


  等我叫齊了晉國一行人時,伍封已經和眾人端坐在堂上,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些外,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傷。


  “這是晉國行人燭過的嫡孫,燭櫝,善用劍。”


  “這是太史墨的弟子,子黯,精通占星演卦之術,且通醫理。”


  “這是……”趙無恤在向眾人介紹伯嬴的時候,遲疑了片刻。


  “我是趙氏的家臣,小嬴,善用劍。”伯嬴接過無恤的話,高聲回道。


  伍封與眾人見過禮後便開始介紹雍城目前的情況,伯嬴湊到我耳邊小聲地問了一句:“伍將軍他真的受傷了嗎?我怎麽看不出來?”


  “他昨日傷重昏迷了一夜,剛剛才醒的。”我在她耳邊極小聲回道。


  “哦,是嘛!”伯嬴看著伍封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太子鞝在半月前以狩獵為名,帶著親隨衛隊從南門而出直奔巴蜀之地。公子利在控製了城內大部分太子鞝的勢力後,上稟秦伯,揭發了太子與巴蜀兩國聯軍勾結企圖叛亂之事。秦伯聞之大怒,命上將軍伍封和護軍將軍祁安穀帶兵剿滅叛軍。


  如今東門由伍封駐守,南門由祁將軍駐守,西北兩門因城外地勢狹隘,高低不平,易守難攻,分別交予公子利與百裏大夫駐守。太子鞝聚集了七萬巴蜀精兵,不日便會兵臨城下。現今,雍城守軍卻隻有革車兩百輛,武士三千人,徒足雜役六千人,派出去求援的信使也還沒有任何消息。戰爭形勢孰優孰劣,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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