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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內牆有茨(四)

  “你的喉嚨還腫著呢,別說話了!”我把伯魯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綁帶,自嘲道:“我的嗓門很大嗎,連你在屋裏都聽見了?你卿父可真嚇人,我算是膽子大不要命的,你沒見到辛垣夫人,在他麵前連聲大氣都不敢喘。”


  我替伯魯包紮好傷口,又拖了一條被子放在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傷患中間,“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講講,你為什麽突然轉性要去狩獵?又怎麽糊裏糊塗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伯魯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吹熄了屋裏的燈盞,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來的被子,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這一連串事情背後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誰的人?公子啼箭箙裏的毒箭是誰放進去的?如果伯魯中毒身亡,誰會是最終的獲益者?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問題像是發了光的絲線交織在我的腦子裏,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開敵人暗中撒下的羅網……


  公子啼因為解毒及時,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清醒了。隻是幼童突遇變故又見不到母親,難免緊張害怕,喝了一碗黃米羹後就縮手縮腳地躲在角落裏,任我說什麽,問什麽,就是不開口。


  幸好臨近正午的時候,無恤派人送了四兒和無邪來,公子啼貌似對雪猴很有好感,時不時拿眼睛去偷瞄它。我見狀便拿出之前在伯魯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餞賄賂雪猴,先來個倒立,再開始轉圈,最後連著五個後空翻,隻差讓它當眾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常年養在深宮的小公子哪裏見過這麽機靈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裏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巫士,能讓我和它玩會兒嗎?”


  “當然可以!”我拿了一塊桃幹放在雪猴手裏當做獎勵,然後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蜜餞遞給了公子啼,“這小家夥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這盒子,不然它準能從你手上搶走。”


  “嗯!”公子啼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蛀得隻剩下一半的大門牙,樣子格外有趣。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輕笑道。


  “小猴子,來——跳一個!”公子啼抱著盒子和雪猴歡鬧追逐著滿屋子亂跑。


  四兒收拾完帶來的包袱,湊過來問了一句:“這小孩是誰啊?”


  “晉侯的小兒子,用毒箭重傷趙世子的凶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鋪上的伯魯調笑道。


  四兒剛進來見禮時,伯魯還在一旁裝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傷是戰場奮勇殺敵所致,現在被我說破,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偏巧屋裏還坐著一個喜歡嘲笑人的無邪,他極配合地用手拍著地,哈哈大笑:“喂,我說趙世子你也太沒用了吧!被一個沒門牙的小兒射成重傷?”


  “無邪!不許亂說!”我端了新絞好的蓼藍汁走到伯魯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無邪的腦袋,“快,道歉。”


  “明明是你先說的!我——”無邪一臉無辜地指指我,指指伯魯,極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世子見諒!”


  伯魯配合著四兒把胸前的綁帶解開,擺手道:“沒事,我是挺丟人的,生平第一次行獵就被一個小兒射中了,而且還是在養花養草的園囿裏。”


  伯魯狩獵的地方是晉侯在城外的園囿,所謂園囿是將田地圈起來,裏麵種上各色樹木花草,擺上溪澗裏尋來的怪石,搭上台榭,圈養鳥雀走獸,供貴族們春日遊玩,秋日行獵的場所。


  “你一向厭惡行獵,這次怎麽突然轉性了?”我檢查了一下伯魯的傷口,裏麵細小的膿包已經消了不少,看來醫塵手卷上寫的果然不錯,蓼藍和犀角確有解毒的奇效。


  “大哥已經兩年沒和我說話了,前幾日他派人送了幾件小孩的衣物給周兒,又來院中和我小坐了一會兒,他說他想邀我同去晉侯的園囿賞雪煮酒。我不想錯過這次和他交好的機會,就答應了。”


  “一個兩年沒有和你說話的人,突然間要與你把酒言歡,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阿拾,人不可以在一個地方,犯兩次同樣的錯誤。兩年前,我因為聽了紅雲兒的話,拒絕了大哥園囿行獵的邀約,後來弄得我們兄弟二人心生隔閡,形同陌路。我們倆的院子隻隔了一道牆,但私下裏卻沒有說過一句話。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不願意原諒我。兩年後,他再次邀我同行,我怎能拒絕他的好意?”伯魯一激動,按著胸口又是一陣猛咳,“這事——和大哥,沒關係——”


  “我知道同他沒關係,你別說話了。”我幫著他順了順氣,心中很是無奈,當初因為伯魯仁善才願意真心與他結交,如今卻惱他榆木腦袋,分不清好歹。


  我把藥汁交給四兒,吹了一聲口哨,雪猴立馬屁顛顛地跑了過來,一盒蜜餞已然落在它的手上。公子啼隨後也跟了過來,紅著臉,氣喘籲籲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頭了。”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著哄公子啼在我身邊坐下,“你想不想見你娘親?”


  “想!”公子啼使勁點了點頭,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明亮的光彩。


  “你如果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讓人帶你阿娘過來見你,可好?”


  “我如果告訴你,你把這猴子也給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邊笑嘻嘻的雪猴,小聲問道。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呆久了會被凍成冰塊死掉的。”我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馬配合地齜出牙齒開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沮喪的小臉甜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熱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借你玩兩天。”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伯魯,委屈道:“其實——趙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那是誰射的?”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衛,他說樹叢後麵躲了一隻熊,我當時一害怕,沒拉緊弓弦,箭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園囿裏哪來的熊?!諸侯公卿的園囿裏養的多是吃草的動物,食肉的頂多是狐狸,連狼都很少有人養,更何況是熊!這侍衛明顯是在誤導公子啼。


  “那你之前為什麽不說?”


  “我說了,可是智顏和那個趙孟禮都一口咬定趙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後來連阿娘也不相信我了。巫士,射傷趙世子的人是侍衛突,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公子啼說完嘴巴一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用手輕輕地抹掉他的淚水,柔聲細語道:“你先別哭,那你知道侍衛突現在在哪兒?”


  “他,他已經死了……”公子啼哭得更凶了。


  “死了?!怎麽死的?”


  “因為是他先喊的有熊,後來發現樹叢後麵中箭的是趙世子,他就拔劍自盡了。”


  哼,好一個死無對證!看來,趙孟禮和那個智顏是商量好要讓公子啼背這個黑鍋了。


  “世子,你也真是,園囿狩獵你躲在樹叢後麵做什麽?”我見公子啼哭得厲害,隻得回頭責問伯魯。


  伯魯無奈道:“我沒有躲在樹後,當時大家在圍獵一隻小鹿,大哥讓我從側麵包抄,我是追著鹿進了樹叢。”


  “那這個智顏又是什麽人?”


  “智顏是智瑤的長子,五日後就要被封為智世子了。”


  “智世子?我聽說智瑤的年紀比紅雲兒大不了幾歲,怎麽智氏這麽早就立世子了?”我驚訝道。


  伯魯捂著胸口長喘了兩口氣,對著我緩緩道:“你有所不知,智氏一脈的男子天壽多不久長,好幾代宗主不到四十就早逝了。因而晉侯特許智氏宗子十歲落冠,十二立嗣,以續族脈。智顏今年剛好十二,所以智瑤就急著要立他為世子了。”


  “這麽說蘭姬受智瑤之邀是為了赴冊立世子之宴……”我低頭喃喃自語。


  “這女人出現的地方總沒什麽好事!幸好咱們這回不用再和她攪和在一起。”無邪搶了雪猴的蜜餞,躺在地上翹著腿,一顆顆地往嘴裏扔。


  我被無邪一語點醒,忙拽著伯魯的袖子道:“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的宗主可要攜自家世子一同赴禮?”


  “你怎麽知道?這有什麽不妥嗎?”


  我沒有理會伯魯的疑問,徑自又問:“那以前韓、魏兩家立世子的時候,卿相除了帶你去,還帶過別人嗎?”


  “按理隻能由各家宗主帶世子或嫡長子赴禮,所以以前兩次卿父都隻帶了我一個人。”


  伯魯這話一說,我的心中豁然開朗。趙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魯出事,五日之內他們都不可能趕回新絳。那麽陪趙鞅赴禮的人就一定會是趙孟禮,這也就是他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伯魯的原因。


  可是,證據呢?


  侍衛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顏幫著趙孟禮誣陷公子啼顯然也是同謀。這樣一來,讓我上哪兒找證據證明是趙孟禮企圖鳩占鵲巢謀害伯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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