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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一探虎穴(三)

  原來,這潭姬因生性靦腆,膽小又不善言辭,與智顏雖已成婚,但因著二人年紀的問題,一直分院獨居。起初,智顏還會找她一同聊天戲耍,但自打鄭女蘭姬帶著一群小舞伎住進了智府,智顏就再沒進過潭姬的院子。據家宰說,潭姬是出嫁前早有情郎,如今見世子年幼不識男女之情便出府私會情人。二人在智府外分別時又恰好被蘭姬瞧見,蘭姬將此事告訴了智顏,智顏年少魯莽,當即揚言要把失貞的潭姬送回魏家,潭姬羞憤之下便拔劍自盡了。


  潭姬失貞是事實,但私會情郎卻是大大的冤枉。我送她回府時,且不說沒有遇見蘭姬,即便後來遇見她,也是在我回趙府的路上,她根本不可能看見我送潭姬回府。


  “家宰,你是說,是鄭女蘭姬瞧見了有男人送世子婦回府?”


  “正是,鄙還聽說當時那男人衣衫不整,與世子婦在院牆外糾纏不清。”


  衣衫不整?


  原來如此……看來,盜蹠此番入府劫人是蘭姬一手所為,隻是她沒料到,衣衫不整的盜蹠會在半路上把人丟給我。


  “巫士,你說世子婦的死魂為什麽纏著世子不放啊?”老家宰見我久久不語,戰戰兢兢道。


  “死魂怨念愈深,其咒愈是難解,照世子中咒的情形看,此事恐另有隱情啊!”我搖頭歎息道。


  老家宰聽完一拊掌,激動道:“老朽早就看出來了,那鄭女麵相妖異,透著一股子邪氣,讓她住進府裏總是要生禍端的。”


  “如今這蘭姬可還住在府上?”我問。


  “早走了!世子婦一出事,她立馬就攀上了齊國左相家的陳世子,現下恐怕人都已經不在新絳了。隻可憐了我們世子……”老家宰說起蘭姬滿臉憤憤之色。


  “她既是此事的禍端,走了倒也好。子黯定當竭力為世子解咒。隻是,解咒之前要勞煩家宰替我向智家宗主討個赦令,今後幾日,子黯若是對世子有什麽不敬的地方,還要請宗主寬恕。”


  “巫士既有此顧慮,鄙現在就去稟告家主。”老家宰彎腰一禮與我辭別,小跑著出了院門。


  夜色中,失去了女主人的小院顯得格外安靜,原本服侍潭姬的婢子都已經被撤走了,這裏隻留下幾間黑漆漆的屋子。我拾階而上推開了緊閉的房門,用燧石點亮了門口的十五連盞樹形燈。火光中,一間華美喜慶的婚房漸漸地顯露在我麵前。


  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張紅漆雕花的床榻,不甚寬,但勝在雕工精細。床榻的頭尾各有兩條橫木,上麵掛了一排纏著紅絲線的花椒串。椒者寓意多子多孫,山野間,男人遇見心愛的女人便送一把花椒,告訴她我想與你合歡,生一堆的孩子。我撩起一串花椒聞了聞,原來潭姬這樣的貴女也識得庶民男女之間示愛的小物,隻是不知智顏當日見了這些花椒串,有沒有讀懂他害羞靦腆的新婦心中藏著的那份期許和柔情。


  如今,紅豔豔的花椒串已經幹癟發黑,那個想要等待夫君成人,與他多子多孫的少女也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暗夜裏哭泣的女孩,她什麽都不知道就糊裏糊塗地成了各方爭鬥的犧牲品。而我呢?在這場亂局裏我又知道多少……這樣想著,心裏不覺著害怕,倒生出了一絲悲涼。在秦國是這樣,在晉國也是這樣,我總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到頭來卻是最糊塗的那一個。


  我在潭姬床榻旁的長案前坐了下來,心頭像是堵了一團亂麻,想把它理清,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這樣一坐便坐了一個多時辰,心底的疑問毫無頭緒,眼皮卻越來越重。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跪得發麻的小腿站了起來,而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房間裏的燭光忽的一閃,後腦勺吹來一陣陰風。


  我心下一寒,猛地轉過身來,隻見背後的菱格木窗被人抬起了一條細縫。


  “誰在那裏!”我大喝一聲,幾步衝到窗前。


  吧嗒一聲,有東西從細縫裏投了進來。我猛地推窗一看,隻見夜色之中有人影一閃而過。掉在地上的是一塊竹片,上麵赫然寫著“藥人”二字。我來不及細想,拔腿就衝了出去。


  今夜無星無月,借著屋子裏的燈火,隱約見有一條纖細的人影立在不遠處。那人見我衝了出來便飛快地朝東麵掠去。這夜行人對智府似乎頗為熟悉,七拐八拐就帶著我極巧妙地避開了夜巡的衛隊,但不管我跑得慢還是快,他與我之間總是隔了三四丈的距離。


  這人是要引我去見藥人嗎?他是敵是友?理智告訴我,我不應該冒冒然跟著一個陌生人在智府亂闖,但我對藥人的好奇心卻慫恿著我一路緊跟。


  最後,在穿過一片灌木叢後,前方的人影突然消失了。在我眼前佇立著一座極怪異的建築,它四麵環水建在一片池水之上,前後左右隻一條架在水上的木橋與府中道路連接。世人皆知,房屋立足水中,隻為臨水觀景,親近自然。可這台榭之外卻被人修了四麵高大的圍牆,且牆高一丈圍得鐵桶一般。


  這是什麽地方?莫非這就是智瑤關押藥人的所在?

  我停下腳步,夜風中,細長狹窄的木橋如一道漆黑的虹淩越於虛空之上,在虹的盡頭是我企圖探知的秘密,可一旦踏上這虹橋,行錯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我猶豫,害怕,卻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我踩著吱吱嘎嘎的木橋來到一扇巨大的院門前,院門上沒有鎖,隻輕輕一推,大門便開了。夜風呼呼地吹著,院門內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摸出燧石點了一小束木枝大步踏進了小院。


  高牆之內隻有一間屋子,屋子兩邊的窗戶上被人橫三道豎三道釘了六條木板,而正中央的門環上還掛了一把半尺多長的青銅鎖。


  這裏絕不是住處,這是一處囚牢!藥人一定就在這裏!


  我心念一動,飛奔上了台階。


  這時,身後的院門卻砰地一聲合上了!蘭姬嘴角勾笑的臉消失在我麵前,藏在院門後麵的兩具屍體也瞬間摔倒在地!

  我心下大懼,急忙衝到門邊,伸手去扒木門,但院門已紋絲不動。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是智府的守衛來了嗎?我一看地上的兩具屍體,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籠中鳥,甕中鱉,這下可慘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時,門外的打鬥聲突然停了。我把耳朵貼到門上,門嘩地一下被拉開了,我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驚呼一聲斜斜地倒了出去。


  院門外站著一個頭戴黑紗鬥笠,手持利劍的黑衣男子。他一手扶起我,轉身便走。我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你怎麽會在這裏?”


  男子沒有回答我,我伸手去掀他麵上的黑紗,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紅雲兒,我知道是你。”我輕喚一聲,來人終於鬆手,任我掀開了他覆麵的黑紗。


  “你怎麽知道是我?”他看著我的眼睛,臉上隱有惱怒之色。


  “你不喜熏香,但你身上有青草的味道,我的鼻子靈得很。”


  “你也有一種味道……”無恤把頭湊到我的頸邊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鼻息拂過我的耳際,我連忙往後仰了仰,小聲道:“是芳芷。”


  “不,是闖禍的味道!”他麵色一沉雙手一舉就把我扛到了肩上,“你這人真是片刻都不讓人省心。我真該找個地方把你關起來,省得我提心吊膽,睡不了一個好覺!”


  “我……”


  “我什麽我?難不成你還想讓我陪你進去瞧瞧?你當智府的侍衛都是死人?”無恤冷冷地說完,不顧我的反抗帶著我飛快地離開了那座奇怪的水上小院。我倒趴在他肩上看著樹木、屋宇在眼前飛逝而過,寒冷的夜風凍得耳朵生痛,但與他相觸的地方,卻有炙熱的氣息穿透夾衣驅散周身的寒意。


  “你快進去吧,我得走了。”無恤將我放在房門外,隔著薄薄的木門已經能聽到四兒均勻的呼吸聲。


  “無恤,剛剛與你過招的可是鄭女蘭姬?”我扯住了他的衣擺。


  “那人蒙著麵,但身型確比普通男子要輕巧些。阿拾,這裏是智府不是趙府,對你來說處處都是殺機。今夜我若沒來,你當如何?”無恤話語之間怒氣未消,我諾諾地替自己辯解了幾句,就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無恤看著我長歎一聲:“你要做的事情我攔不住你,但你至少要把自己的安危看得重一些。太史這次心裏在想什麽,我也能猜到幾分。其實你若要走,我絕不會強留你,可你願意留下來,我就不能讓你有危險。解咒之事你一定早有自己的打算,但這件事務必要做得‘漂亮’些。有些人,堵不住,防不住,倒不如直麵相擊讓他們忌憚你。智瑤這廝即便再囂張,也還不敢撕破臉皮和所有人為敵。除了藥人,你還有我,你得給我時間,你得活著看我如何擊敗智瑤。”


  “無恤……”我摸索著,在黑暗中尋到了那雙給予我無數次溫暖的大手。


  “哎——真想現在就把你帶走。”無恤捏著我的手,將我輕輕地拉進懷裏。這一次,我沒有再拒絕這讓人迷戀的溫度和味道。


  “誰在那裏!”不遠處突然亮起一片火光,幾個手執火把的衛兵朝我們這邊走來。


  我慌忙從無恤懷中掙了出來:“怎麽辦?你快走!”


  “這幫蠢貨來得可真是時候!”無恤無奈一笑,低頭在我耳邊輕輕印下一吻,“我的麻煩精,別闖禍,解了咒,早點回來。”說完,身形一閃,消失在了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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