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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傾城之戀(一)

  三日之後,無恤帶著無邪和小九回到了晉陽城。


  當著眾人的麵,他沒有發作,待人走光以後,扯著我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那眼神好似要把我一寸寸拆開來,按塊兒檢查清楚才算了事。


  “你還好嗎?這手怎麽腫了一塊?腳呢?快走兩步讓我仔細瞧瞧!”


  “我沒事……”


  “聽話,快走兩圈。”


  我的解釋直接被他無視,於是被逼著在屋裏走了兩圈,“這回信了吧,就隻有右手在下刀的時候太狠有點扭到了。”我把手伸到無恤麵前,嘟囔道,“你摸摸,骨頭沒斷,過兩天就會好的。”


  無恤執起我的手,長歎一聲把我摟進了懷裏:“我這才離開了幾日,你就出事了。你讓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我這人容易招麻煩是沒錯,但每次也總能逢凶化吉啊!隻是這回的事情太古怪,莫說刺客的來曆我們不清楚,就連突然出手相助的老人是誰,我也不知道。”


  “那老人什麽模樣?”無恤問。


  “嗯,矮矮瘦瘦的,胡子到胸,眉毛很長都掛到這兒了。”我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


  “長眉?”無恤沉吟片刻,蹙眉道,“如果我沒猜錯,那老者的兵器是一把短匕,對嗎?”


  “你怎麽知道,你認識他?”我掙出無恤的懷抱驚問道。


  “長眉,早年出沒在吳越兩國,一柄短匕亡了上百劍士的命,但凡習劍的人都聽過他的名號。”


  “他把一枚幣子直接打進了一個人的額頭,這樣的手段我還從未見過。紅雲兒,你說他是不是周遊天下剛好路過晉陽,又剛好救了我和尹鐸?”


  “世上哪有那麽多剛好的事。”無恤望著我的眼睛,沉聲道,“阿拾,看來智瑤已經知道了你的來曆。”


  “智瑤?這事與他何幹?”我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長眉如今是智瑤手下的第一劍士。”


  “你的意思是……智瑤派了他手下第一劍士在暗中保護我?”


  “嗯,不過智瑤派長眉保護的恐怕不是你,而是你的血,你的肚子。”


  無恤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心底深藏的那一團恐懼仿佛被針一下刺破了,慌亂和惶恐四下逃竄,手腳頃刻間一片冰涼。


  “你也別太擔心了,這隻是我的猜測。如今太史府的子黯是晉國上下皆知的神子,你又有卿父和太史關照著,智瑤他再狂妄也不敢強抓你入府。以後凡事小心些便是了。”無恤捏著我的手柔聲安撫,可他卻忘了,安慰的人時候,起碼自己要鬆開緊蹙的眉頭。


  智瑤現在的確不能拿我怎麽樣,可如果有一天趙鞅不在了,智瑤坐上了上卿的位置。到那時,他還會忌憚我這個“神子”嗎?長眉既然能在如此危急的時刻救下我,那就說明從新絳到晉陽,這一路上他都在暗中跟著我們。這種被人跟蹤和窺探的感覺讓我如芒在背。


  救人的讓人擔憂,這殺人的就更傷腦筋了。無恤回來後仔細檢查了那六具屍體,發現刺客的衣飾、兵器都極普通,唯一特別的就是六個人都帶著燧石。


  燧石者,生火之用。無恤猜測,當晚這六人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劫糧而是要燒糧,從而阻礙晉陽城的修複。至於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就無從得知了。


  另一條線索便是刺客中有兩個狄人。可如今,中原各國到處都有戎狄之人的身影,他們或從商或為奴,卿大夫家養幾個夷狄戎蠻的劍客也是極尋常的事。


  哎,這事折騰到最後,恐怕也會和猴頭山上的盜匪一樣,變成一條斷線。


  “阿拾,你已經歎了一百二十八下了,你到底在煩心什麽啊?”四兒把剛剛晾曬好的草藥都裝進布袋掛在了牆上,轉身走到我麵前語重心長道,“刺客的事就留給趙家的人去擔心吧,三日後的祭禮才是最重要的。”


  “祭禮的事你不用擔心,一應物什我都安排好了。”我說完把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案幾上,“哎,紅雲兒這幾日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再這麽拖下去,那些刺客的屍體就要爛成了一團了。”


  “城尹沒跟你說嗎?那些個屍體昨天就已經埋了。再不埋,屍蟲都要爬出屋了。”


  “算了,算了,隨他們去吧!”我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為什麽我就不能開開心心地過幾天安生日子?等明日的祭禮完了,我就什麽都不管了,隨他們折騰去!四兒,你去給尹鐸換藥,我去看看傷患。”


  “不勞煩四兒姑娘跑一趟了。”尹鐸在我話音剛落的時候推門走了進來,笑盈盈道,“每天都讓四兒姑娘跑來跑去實在不好意思,打今日起,我每日準點過來換藥。”


  “四兒姐姐,我這幾天老睡不著,你有沒有什麽藥,也給我來一碗吧!”小九這幾日被我派去跟了尹鐸,他這會兒一見四兒立馬笑著貼了上去。


  “小九,你這病啊,治不好了。”尹鐸看了一眼在他身邊忙碌的四兒,笑著說道。


  “城尹,小九聽什麽都當真,你不要嚇唬他。”四兒解開尹鐸臂上的繃帶,轉頭對小九道,“你去求求巫士,讓她給你煮碗安神的藥,保證你喝完了一覺睡到天亮。”


  “巫士,我真的病了嗎?”小九可憐兮兮地走到我身邊。


  我點了點頭,正色道:“你這病啊,是不是心頭堵得慌,食不下咽,夜不安寢,每天腦子裏從早到晚老想著一個人?”


  小九瞪大眼睛看著我,猛地點了點頭:“巫士,你怎麽都知道?我這會兒嘴裏還泛苦,口幹得很,心也跳得快。怎麽辦?這病還能治嗎?”


  “能治啊,隻要我把四兒許配給你,你這病一準就好了。”我說完仰頭大笑。


  “作死的,自個兒不開心,就拿我來取樂!”四兒抓起手邊的一個陶碗朝我砸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一接,對小九笑道:“小情郎,你的四兒姐姐惱了?還不快哄哄。”


  小九的一張圓臉漲得通紅,他支支吾吾嘟囔了兩聲,拽著衣角不停地偷看四兒的反應。四兒這會兒正板著臉替尹鐸換藥,根本沒有理睬他。最後,小九在我和尹鐸的笑聲中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四兒姐姐,你等著我!”說完拔腿就衝了出去。


  “嘖嘖,真是個傻小子,牙都沒換全還想讓我家四兒等著你?”我笑了兩聲轉頭瞥見尹鐸正一臉堆笑地看著我,於是忙擺手道:“幹嘛?難不成你也要問我討四兒?不成,四兒心裏有人了,這事兒成不了。”


  四兒紅著臉啐了我一口,小心翼翼地幫尹鐸穿上衣服:“城尹,你別跟著瞎鬧,她這幾日沒見著趙家兒子正上火呢!”


  “死丫頭胡說什麽呢!”我沉下臉色瞪了四兒一眼,從陶罐裏倒了一碗藥湯遞給尹鐸,“我聽說昨天有新絳來的信函,可是趙家有什麽新動靜了?”


  “世子伯魯自請讓位,趙氏諸子匯集新絳,料想趙家現在每日都會有新動靜。隻不過,這封信和世子之爭沒什麽關係。”


  “信裏說什麽了?”


  “信裏隻說齊國左右兩相陳恒和闞止撕破臉了,不日可能會有戰事。卿相讓無恤把晉陽的事交給郵大夫,盡快趕回新絳。”


  “陳氏終於忍不住了。”


  “齊侯寵信右相闞止多年,陳氏的人一直看在眼裏。這次據說是闞止的族人在朝堂之上怒斥陳氏一族藐視國君,竊國竊權,左相陳恒盛怒之下上稟齊侯要嚴懲中傷者,這事一來一去就越鬧越大了。”


  “可齊國內亂與趙家有什麽關係?”我疑問道。


  “當年範氏、中行氏圍攻趙氏失敗之後,逃到了朝歌,後來卿相帶兵攻陷了朝歌,他們又轉道逃到了齊國。中行氏我不知道,但範吉射和他的後人都還活著,陳恒對他們極為照顧,想來日子過得還挺好。”


  “六卿之亂都過了那麽多年了,這個範吉射竟然還活著?卿相這次莫非是想讓無恤偷偷入齊,趁兩相之亂伺機剿殺範氏後人?”


  “我猜是這樣。”


  “不行,這太危險了!陳氏一族在齊國權勢滔天,陳恒此人又心狠手辣,他要是和闞止卯起來,是要起兵禍的。卿相讓無恤這個時候入齊,豈不是找死?”我心中頓生怒火,趙鞅這哪裏是器重無恤,這分明是把他當作一把殺人的利劍了。


  “你說不行又沒用,卿相要無恤去,他就得去。”尹鐸道。


  “無恤現在在哪?我去找他!”


  “可能還在西城,那兒有座傾了的木樓昨日塌了,砸死了兩個人。我剛剛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好。”我轉身朝門外走去,才走了兩步頭突然一暈,搖晃了兩下險些摔倒。


  怎麽回事?難道是這兩日沒睡好,犯了暈症?

  “阿拾,你怎麽了?”尹鐸問。


  “沒事。”我扶著腦袋站了一會兒,突然瞥見門旁的大水甕裏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快跑!地動了——”尹鐸一聲驚叫,抱起我從門口躍了出去。


  大地陡然震顫,房屋上的黃土、粟杆全都落了下來,門上的銅環哐啷一陣亂響。


  尹鐸帶著我奔至院中,我回頭一看卻不見四兒的身影,腦子裏嗡地一聲,隨即掙開尹鐸的手就往屋裏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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