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征兵密令(二)
“小妹可是嚇到了?”站在我對麵的姑娘見我傻愣著不說話,就拿棍子撥了撥我。
我回過神來,急忙搖了搖頭,委屈道:“沒,隻是兄長在家有妻室了,今晚若叫哥哥去她那裏,回頭恐怕嫂嫂知道了要怪罪。”
“她家的男人幾年前打仗死了,家裏沒個男丁,村裏不給地種。她這是瞧你家哥哥身體健壯,想借著生個兒子呢!你若可憐她,就叫你兄長夜裏去一趟,也誤不了你們什麽事。你回去,也別告訴你家阿嫂了。”
“哦,我……我記下來。”我聽著姑娘的話好氣又好笑,隻能支吾著應了下來,說是晚點去問問我那“兄長”。
婦人見我答應了,笑得格外高興。
黑陶缸裏的黍羹才分了不到小半,遠遠地就聽見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我抬頭去看,隻見一個頭戴皮冠,身上披了半副皮甲的士兵騎著馬一路從村東奔到了裏宰的院門口,翻身下馬背著一隻竹筒跑進了大門。
這來的是傳令兵?!
我心中頓時一緊,心道,這時候齊人往邊境上傳什麽消息?竹筒裏裝的可千萬不要是陳恒對我們幾個下的通緝令啊!
傳令兵一路進了裏宰的屋子後遲遲沒有出來,我心中便有些不安。如果竹筒裏裝的真是我們幾人的通緝令,無邪倒是無妨,但無恤眉梢的紅印和我這雙奇異的眼睛很容易會被人認出來。如果裏宰認出我們,當下發難還好,就怕他明日過關卡的時候在邊關守軍麵前發難,那可就糟了!
我心裏正著急,轉頭瞧見那傳令兵端了一隻敞口大碗從院中走了出來,坐在栓馬的大樹底下大口大口地喝著水。我見狀連忙從木墩子上跳了下來,進草棚拎了一隻大碗,滿滿地盛了一碗黍羹。
“你幹什麽?”婦人一抬下巴不解道。
“阿嫂,我給那邊的兵哥送碗吃的去。”我端著大碗站到了地上。
婦人回頭看了一眼樹底下的傳令兵,哈哈笑開了:“妹子是天天瞅著你那兩個好看的兄弟瞅厭煩了吧!這尖嘴猴腮的,你也看得上眼?去吧,去吧!”
“謝阿嫂!”我幹笑了兩聲,捧著一碗黍羹飛快地朝那傳令兵跑去。
樹下的傳令兵這會兒喝足了水正一手抹著嘴巴,一手端著喝剩的半碗水喂馬,見我來了,忙招呼道:“小妹,去,給大哥拎桶水喂喂馬!”
“誒,大哥先吃碗羹。”我接過傳令兵手裏的水碗,把自己端來的大碗放在了他手上。
“好妹子,知道大哥我正餓著。”傳令兵也不管新煮出來的黍羹燙口,嘩嘩地就往嘴裏倒了兩大口,他一邊吃一邊抹嘴抱怨,“小妹,你們家裏宰也忒小氣,回回來都隻給碗水。今兒,都燉了三釜肉羹也不請哥哥吃一碗。”
“大哥要是把你這匹喘大氣的馬牽到院子裏給裏宰瞧瞧,一準他就給你盛肉羹了。”
“你這丫頭可機靈,以前大哥怎麽沒見過你啊?”傳令兵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拍了拍上麵的泥,一下掰成兩段,插進了碗裏。
“奴是跟嫂子來的,平日不在裏宰家幹活。大哥,你從很遠的地方來吧?”我忽閃著眼睛無比向往地看著他,“不會是從都城來的吧?都城裏的女娃可都穿絲絹嗎?”
“哈哈哈……”那兵哥笑著用兩截樹枝撥了撥結在碗底的黍羹,“哪裏都能穿絲絹,隻不過拾掇得比你這丫頭幹淨些罷了!”
“大哥真是從都城來的啊!這麽急著來,可是山裏又出匪盜了?還是,又要打仗了?”
“左相要征兵了,叫你家兄長趕緊著打點行裝吧!”他仰頭吃下最後一點羹含糊道。
我聽他這麽一說,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竹筒裏裝的東西和我們幾個沒關係。可陳恒要征兵?他這個時候征兵做什麽?難道高、國兩家暗中調兵的事被他發現了?
“小妹,去,再給大哥盛完羹來!”
“哦。”我心裏正琢磨著陳氏征兵令的事,冷不防被那傳令兵拽住右手摸了一把。
“小妹的手滑得很啊,平日不下地啊?大哥今晚在村裏歇腳,小妹可願陪哥一起睡?哥那包袱裏可還有兩尺細葛布……”
“大哥莫在這裏拉拉扯扯。”我笑著把手抽了出來,往後連退了幾步,“村東頭門口種了楊樹的那家,大哥等天黑熄了燈再來。”
“真的?”那傳令兵一聽就樂了,他一拍大腿站起身,立馬從隨身包袱裏取出一卷藍色的細葛布塞在了我手裏,“妹子留著做件小衣穿,哥晚上一準來!”
“謝謝大哥!”我笑著點了點頭,端起碗轉身就跑,跑了幾步不放心又轉頭補了一句,“記得天黑熄燈了再摸來,進屋千萬別出聲。”
“知道了!”那兵哥樂嗬嗬地朝我點了點頭,體貼道,“不用再盛羹了,哥飲馬去了!”說完他一解馬韁,嘴裏不知道哼著哪國的小曲,晃悠悠地牽著他的老馬走了。
是夜,我找了個機會把陳恒征兵的事同無恤說了一遍,沒想到無恤對此事卻有別的看法。
“你是說,陳恒的征兵令是早就預備好的?”我坐在村口的大樹上,小聲地問身邊的無恤。
“嗯,這是諸侯間不成文的規矩。不論是哪一國出了臣子謀逆犯上的事,其他諸國都會興兵討伐,以維護君臣之間應有的禮法。高、國兩家調兵的事陳恒現在未必知曉,他這麽快就下了征兵令,防的恐怕是討逆的各國聯軍。”
“是嗎?”我轉頭看著無恤,嗤笑道,“你說的話要是放在一百年前興許我還能信。現在,宋公和自己執掌兵權的司馬打起來了,晉國朝中智瑤和你卿父又鬥得厲害,楚國和吳國這兩年小戰不斷,衛國的君主眼見著自己老爹就要回國奪位了,人人忙著滅自家的火,誰還有心思管別人家的事。”
無恤笑著擰了一下我的鼻子:“過了山脊上那道城牆就是魯國的地界了,魯國是周公旦的封地,那裏的人向來將禮法看得比別國的人重一些。魯大夫孔丘一向主張君臣有序、臣不可犯君的禮法製度。此事,他若能說動魯公牽頭,興許其他幾國也會派兵支持。屆時,聯軍可在戰場上牽製陳氏之兵,高、國兩家則出兵將齊侯迎回臨淄城。到那時,我們齊晉結盟計劃就算是大成了。”
“難怪你把四兒送去了魯國,你是早打算好了要去說服魯公伐齊討逆了呀?”
“說服魯公的事,自有那孔丘去做,我可不摻和了。那魯地‘三桓’(1)都不是易與的,一個陳恒就累得我疲於奔命,三個我可吃不消。”無恤笑著縮了縮脖子。
“那你說,你為什麽把四兒送去了魯國?”
“你不是一直想拜訪那位孔大夫嗎?我們先坐船從沂水南下,到蒙山一帶再往東去海邊住上幾日。等你玩累了,就轉道曲阜去聽孔大夫講學。”
“那聯軍的事怎麽辦?”
“孔大夫若真能說動魯公出兵齊國,到時自會有人給晉侯送去公函。至於出不出兵就要看卿父的考量了,你我就不用多費這個心思了。”無恤攬過我在我頭頂輕吻了一下,柔聲歎道,“本來打算讓你來齊國散散心,結果弄得你人也瘦了,臉也青了,晚上睡覺還握著拳頭一個勁發抖。不管這結盟的事最後能不能成,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日子,你隻管安心好好玩,玩上半月我們再回新絳。”
“我睡覺攥拳頭了?可我這幾日連夢也沒做啊?”
“你是太累了。走吧,我帶你回去睡覺!明天一早就出關了。”無恤半抱著我從樹上跳了下來。
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準備出關的人就都被叫了起來。搬糧食,扛行囊,套牛車,一通忙碌之後大家夥兒就蹲在院門外的牆根底下吃早食。
“兄弟,你多吃點。”無恤手上的碗還沒空,就有人又給他盛了滿滿兩大勺的粟米粥,末了還在粥上添了幾根燙好的茼蒿。
“阿嫂,怎麽就他有菜啊?”蹲在無恤身旁的大胡子獵戶用食箸敲了敲自己的碗沿嚷了一句。
“阿嫂,給我這兒也添一勺啊!”
“我這裏也還要!”
“別吵,別吵——”拎著木桶給我們盛早食的正是昨日那個圓臉高胸脯的婦人,她給無恤添了菜之後也不管旁邊幾個獵戶叫得有多凶,一拎裙擺就在無恤麵前蹲了下來,“兄弟,昨兒晚上也沒問,你這回送裏宰到了宋國還回來不?”
無恤不知道這婦人為什麽要同他搭話,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喝粥。
“阿嫂——”我怕這婦人說漏了嘴,連忙放下飯碗把她往旁邊拉了拉,“昨兒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大哥麵皮兒薄,家裏又還有嫂子……”
“妹子,我聽了你的話,昨晚上可連句哼哼都沒有啊!我今天就是想問問他叫啥,如果我這次真有了,將來也好同娃娃說說他爹是誰。”
“這個……”我聽了婦人的話一下窒住了。
備注(1):魯國三桓,指的是魯國三大世家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他們三家同是魯桓公的後代,所以世稱魯國三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