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東臨甘淵(四)
我用手抵著他滾燙的胸膛,他口中呼出的熱氣,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可怕氣息讓我瞬間回到了我們相遇的那一日。此刻,他再不是懵懂天真的無邪,他又一次變回了那隻受傷的野獸。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憤怒、怨恨和痛苦。
我掙紮著想要逃離,可一眨眼,他的眼神卻變了,他像隻膽怯的小獸哀傷地看著我。
我的心一下就軟了,我收起防備,輕輕地撫上他哀傷的臉龐:“你靜下來,你聽我好好解釋。”
“不,這一次你聽我的……”當這句話從他的齒間冷冷地蹦出來時,我就知道我又錯了一次。受傷的野獸無論擺出多麽低的姿態,他依舊是危險的。
無邪將我的雙手一下反剪到了背後,我根本來不及掙紮就被他推倒在了沙灘上。隨後,無邪不管不顧地壓上了我。“這次,我要讓你懂我的喜歡……”他喘著粗氣,一手扯開了我的衣領。
“無邪!你在幹什麽——”我失聲驚叫。
無邪的嘴用力地啃咬著我的嘴唇,他的手更是發了瘋似地在我胸前,腰間胡亂地揉搓著。我的手被他禁錮在身後隻能拚命地蹬腿想把他從自己身上弄下去。可他不容許我反抗,他的腳纏上了我的腳,他滾燙的身體將我死死地壓在了沙灘上。
我叫喊著,掙紮著,顫抖著,他咬破了我的嘴唇,我的牙齒撞上了他的牙齒,一股腥甜的味道在我們口中彌漫。
我全身的力氣在與他的抗爭中一點點地流逝,我已經無力掙紮。
無邪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從我胸口抬起頭來,臉上有難以掩藏的欲望,可他漆黑的眼睛裏卻寫滿了懊喪、無助和害怕。
我躺在沙灘上怔怔地看著他,心裏的恐懼和憤怒化成了一股難以言語的痛楚。
我要失去他了……
從這一刻開始,他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了;從這一刻起,我與他再也回不到從前……
揪心的疼痛讓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阿拾……”無邪呆住了,他伸手來摸我的臉,我輕輕側頭避開了他。
“對不起,我……”他身子一僵從我身上翻了下去。
我擦幹眼淚,拉起衣領在沙灘上坐了起來。我轉頭看著他,心裏有萬千思緒,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對方。陽光下,我們的影子越縮越短。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過了許久,無恤清朗的聲音伴隨著海浪聲從遠處傳來。
我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對幾丈開外的無恤喊道:“你在水裏待了那麽久,都撈到什麽了?”
“今天總得叫你們兩個知道,這世上還有比肉更好吃的東西。”無恤沒有發覺我們的異樣,他一甩濕發,笑著從背後拿出一隻張牙舞爪的“怪東西”,“見過沒?這是龍角蟹,當年齊國進獻周王的貢品裏就有它。這家夥在水裏跑起來像飛一樣,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狼崽,別傻坐著了,跟我烤貝子吃吧!”無恤興奮地朝無邪一招手,拿著龍角蟹,拎著用衣服兜住的一大袋海貝朝篝火走去。
“走吧,今天的事咱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行嗎?”我抿了抿嘴唇上的傷口,彎腰去拉無邪。
無邪抬頭看著我,他緊蹙的雙眉和顫抖的眼睫泄露了他內心的矛盾和痛苦。我心中一揪,他起身往後退了一步,猛地一個轉身飛快地跑朝海灘另一頭跑去。
“無邪——”我拔腿就追,但苦於雙腳陷在沙子裏根本跑不快。不一會兒,無邪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發生什麽事了?”無恤一頭霧水地從後麵趕了上來。
“快,幫我把他追回來!”我大叫。
無恤看了我一眼,飛身追了上去。
“他人呢?”過了約莫一刻多鍾,無恤回來了。我急忙拉著他問。
“沒找到人,這小子腳程不比我慢。你們吵架了?你的嘴巴怎麽了?”無恤這回離我近了,才驚覺我嘴上的傷口。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重新回到篝火前坐下,“晚點他會回來的,給他留點吃的吧。”
“讓我看看你。”無恤在我身邊坐下,輕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向了他,“他欺負你了?你說什麽話讓他發了狼性子?”
“是我太心急了,以前什麽都不教他,現在一下子又想叫他明白我的意思。他待會兒回來了,你別罵他,也不要同他動手。”
“動手?”無恤眉頭一蹙,一把撩開了我垂在胸前的長發。
我一拉衣領,在無恤幾欲爆發前,連忙解釋道:“他不是故意的,也許是之前盜蹠跟他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把他心緒弄亂了。等他回來,我會好好跟他說的。”
“他的劍術是盜蹠教的?”
“嗯,盜蹠那人雖算不得君子,品行也差了些,但他和無邪都是不受禮法束縛的人,無邪和他聊得來,就一直跟著他學劍了。”
“難怪他這半年劍術精進得那麽快,那日在山穀裏同陳逆都過了好幾招。”無恤俯身將一隻手掌大小的海貝丟入了火中。
“你沒有生氣吧?”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隻是要提醒你,盜蹠此人性格乖戾,不管他與你們有多熟識,終究是個殺人如麻的惡徒。對他,你最好還是多留一份戒心。”
“嗯,我知道。”我點了點頭,隻專心地看著火炭上滋滋作響的海貝。盜蹠當年在密室裏相救阿娘的事,我一直沒有告訴無恤,智氏一族對我的可怕執念,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好了,趁熱吃吧!”無恤用樹枝幫我把瑩白鮮嫩的貝肉從貝殼上戳了下來,我仰頭就著海貝燙口的外殼把貝肉和鮮美的汁水齊齊倒進了嘴裏。
“無邪的事你該早些聽我的,你自己平日不教他,由著他,最後居然還讓盜蹠做了他師父。劍有劍德,盜蹠的劍狠辣絕情,若不是無邪本性純良,這世上恐怕早就出了第二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惡鬼了。”無恤看我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忍不住又道。
“好了,之前是我錯了,現在你也別數落我了。育人與習劍都非一日之功,以後我慢慢教他便是。”我被無恤教訓了一番,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咦,你抓來的龍角蟹呢?周王的貢品跑了?!”
“埋在沙子底下烤著呢!等這堆火燒滅了,狼崽也該回來了,到時候一起吃吧!”
“好!”
我們坐在沙灘上,吃著海貝,看著藍天與大海之間那群追逐著浪花的海鳥。太陽在空中越爬越高,身子底下的沙子越來越燙。到後來,篝火熄滅了,龍角蟹放涼了,當月亮從海麵上升起的時候,我們等的人依舊沒有回來。
每一次我與無邪分開,他都會不棄不舍地尋找我的下落。從摩崖山到將軍府,從秦國到天樞,無論我們之間隔著多麽遠的距離,他總能找到我。可這一次,是他先離開了。我也終於嚐到了苦尋不得,牽腸掛肚的痛苦滋味。
今天,是無邪離開後的第三天。我的心底一直有個微弱的聲音在不停地告訴我,無邪,他不會回來了。
這聲音讓我懊喪,這場突如其來的離別讓我有一種被人扼住喉嚨的感覺。
院子裏,杉木柵欄被人打開了,我幾乎是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
“你找到他了嗎?”我打開房門,但迷蒙的夜色中,隻有一臉疲憊的無恤,“他也沒回焦原山上的草棚嗎?”我問。
“沒有,草棚裏有野獸的寄居過的痕跡,臭得很,他不可能在那裏麵睡覺。”無恤跨進屋子,提起小幾上的水壺往嘴裏猛灌了幾口,“今天回來的時候,住在村頭的小丫告訴我,幾天前她瞧見無邪一個人往官道上跑了。你說,他會不會是去魯國找四兒了?”
“去魯國找四兒?他如果要找四兒,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走?”
“他不是為了找四兒,他是為了避開你啊,傻丫頭。”無恤放下水壺,輕輕地捏住了我的肩膀,“無邪現在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這回走,可能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坦然麵對你。而且,你那日不是想通了說要對他放手嗎?他是個男人,你隻當他這一趟是出門曆練去了。如果在外麵過得不好,他自然會回來找你。如果他過得很好,拐到了一個願意為他生兒育女的姑娘,那他即使不回來,你也應該替他高興,不是嗎?”無恤看著我微笑道。
“我怕他會遇上什麽危險。”
“以他現在的劍術隻有他欺負別人的份,普通的遊俠、劍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他心思單純,萬一……”
“這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無恤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在小幾前坐了下來,“無邪在你麵前確實毫無防備,但對待除你之外的人,他的戒心可比你重多了。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對四兒,氣極了他也照樣可以翻臉不認人。依我看,你現在真正要擔心的,是接下來的幾個月東方諸國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跟盜蹠一樣難纏的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