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魯都曲阜(一)
“兩位外客,你們說的地方到了。”駕車的車夫籲了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裏嗎?”我掀開車幔跳了下來,入眼的是一條窄小的巷弄。
“就是這裏。我來拿東西,你去叫門吧!”無恤點了點頭,衝我指了指左手邊的一間高牆大院。
啊,終於到了!我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四兒,整個人忽然有了精神。
我拎起裙擺飛奔到了大門前,一邊用手大力地敲門,一邊高聲喊道:“四兒——我回來了——四兒,開門——”
“來了——姑娘,你輕點!”大門嘩地一下應聲而開。
“阿魚!”我看著門後半月不見的阿魚不由喜出望外。太好了,大家都平安。
“你們什麽時候到的?等了多久了?”我笑著邁進大門。
“早就到了,在這悶死人的曲阜都快等出毛病來了。”阿魚笑著把兩扇黑漆大門開到了最大,“主人呢?沒同姑娘一起來嗎?”阿魚看了看我身後疑問道。
“阿魚,搬東西——”巷子外傳來無恤的聲音。
“來了,主人!”阿魚嘴巴一咧,嗖地一下就衝了出去。
這時,從院子右邊的廂房裏突然走出來一個穿著藍色短衣布裙,頭上包著褐色頭巾的姑娘。她見我看向她,連忙放下手裏的竹簞(1),隔著老遠戰戰兢兢地同我行了一禮:“魚婦見過貴女。”
“魚婦?”我看著女子的臉,隻覺得那兩道彎彎的細眉很眼熟,但對她這個人卻沒有什麽印象,“魚婦,我在哪裏見過你嗎?”我問。
“地裏。”魚婦低著頭走到我身邊,聲音小得像是夏日裏的蚊蟲。
我沒聽清她的話,想再問一遍卻又怕嚇到她,心裏正納悶,就見阿魚抱著三隻大包袱從從門外跨了進來。
“姑娘,這是我新娶的女人。魚婦,給姑娘見禮了嗎?”阿魚衝女子大嚷一聲。
“見過禮了。”女人連忙從阿魚手中接過兩隻包袱,“夫主,我來拿吧!”
阿魚居然娶妻了?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從哪裏找來這麽水靈的姑娘?
我心裏又驚又喜,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稱魚婦的姑娘。“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我們從野地裏搶來的女人!”當我看到女子下巴上一道粉紅色的新傷疤時,立馬記起了她。
那日,無恤為了迷惑陳氏的追兵,特地叫阿魚和劍士首在野地裏抓了一個庶民女子。她下巴上這道傷口就是當初掙紮的時候被阿魚割傷的。沒想到過了半個月,這姑娘居然嫁給了阿魚?也不知道他們這一路從齊國到魯國發生了什麽,同行的明明還有劍士首嘛,雖然人看上去有點愣,但是相貌卻比阿魚好多了啊!
趁魚婦抱著包袱進了屋,我連忙湊到阿魚身邊小聲問道:“喂,你是怎麽讓她嫁給你的?你該不是拿刀逼迫人家了吧?”
“誰拿刀逼她了!姑娘你可別亂說話。”阿魚的臉微微有些漲紅,“姑娘,我今年都三十有六了,別人到這歲數都做阿爺了,姑娘還不許我找個女人生孩子啊!”
“誰當阿爺了?”無恤拎著在費邑買的七七八八的東西跨進了院門。
“沒人當阿爺。”阿魚連忙擺手。
“是阿魚,阿魚娶了新婦了。就是我們在野地抓的那個小姑娘。”我笑盈盈地對無恤道。
“哦。”無恤把手上的東西扔到阿魚懷裏,抬頭問道:“路上都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沒有遇上陳氏的追兵。在泗城外倒是遇上了幾個窮瘋了的匪盜,叫我和阿首兩下就打跑了。”
“這半個月,有人來這兒找過我嗎?”
“有,魯國仲孫大夫派人來過……”
我見無恤和阿魚有正事要說,便自顧自在院子裏前後轉了一圈。於安和張孟談應該還沒到,無邪也沒有來,東邊的廂房裏有四兒的物什,但裏裏外外卻不見她的蹤影。
“阿魚,四兒不在嗎?無邪也沒來嗎?”我離了後院的庖廚,回到了前院,無恤和阿魚還站在那裏說著什麽。
“無邪兄弟不是隨姑娘走了嗎?你們路上走散了?”阿魚見我喚他,回頭應道。
“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無邪的事,無奈之下隻能胡亂應道,“嗯,我們在甘淵走散了。那四兒呢?她去哪裏了?”
“四兒姑娘聽說今日市集有瓜賣,又想著姑娘這幾日也許會到,就同阿首一起去買瓜了。”
“紅雲兒,我想去巷口等四兒。”我看見院子角落裏晾著一套四兒平日愛穿的短衣襦裙心裏越發想她。
無恤了解我的心情,柔聲道:“去吧,但就在巷口等,別亂跑。”
“嗯,知道了。”這時,魚婦運完了行李剛從裏屋出來,我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一個人等,太無聊,讓魚婦陪我一起去吧!”
“好。”無恤點了點頭道,“剛剛我在巷口還看到有人在賣舊書簡,你若覺得無聊可以去瞧瞧。我同阿魚還有些事情要交待,過會兒再去找你。”
“你們慢慢聊,不用操心我了。魚婦,我們走吧!”我牽起魚婦的手快步走出了大門,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無恤在牆內又喊了一句:“日頭毒,小婦人到陰涼的地方等。”
真是個愛操心的人……
“知道了,夫郎——”我隔著牆笑著應了一句。
“主人,你笑得好傻。”院子裏傳來阿魚的一聲怪叫,緊接著又是一陣痛呼。
我低頭悶笑一聲,邁步朝巷口走去:“魚婦,你知道四兒姑娘平時回家都走哪條路嗎?”
“知道。”魚婦小跑著跟了上來。
“那你帶我去吧!”
“貴女,可主人剛剛說……”
“別怕,他不會怪罪你的。前朝後市,應該往左邊走,對吧?”
“嗯。”魚婦微微點了點頭。
“你今年幾歲了?那日在野地裏阿魚嚇到你了吧?”我們出了巷子往左邊一拐就走到了一條兩丈多寬的大道上。在齊國,街道上多的是挑著擔,推著車的商販,而曲阜的街道上,一眼望去卻是好幾個背著書架,穿著儒服的青年。
“奴今年十五了。”魚婦走在我身旁小聲應道。
“十五歲,那你和我一般大呢!是阿魚逼你嫁給他的吧?別怕,你若是想回家,我可以叫他送你回去的。”我打量著街道兩旁的手工作坊,微笑著說道。
“不不不,夫主待奴很好。”魚婦疾走幾步停在我身前,一張小臉上布滿了膽怯害怕的神色。
“你別怕他,我們當日劫你也是迫於無奈,現在事情過去了,送你回家是應該的。”
“貴女,求求你,別把奴送回去!”魚婦突然兩腿一屈跪在了地上。
我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扶她:“這又是怎麽了?”
“奴家裏有五個姊妹,阿爹把奴賣給了村裏六十歲的鰥夫。貴女,求求你,別送奴回去。”魚婦說著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我隻道是阿魚強迫了她,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好了好了,不回去那是最好不過了。阿魚雖然相貌醜了點,但為人忠義,也算是個好歸宿。”我把魚婦扶了起來,笑著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不是他逼迫你就好,他求娶你的時候可送了什麽彩禮?”
魚婦抹著眼淚搖了搖頭。
“走,我們去市集逛逛,我替阿魚買根發笄於你補上。”我拉著魚婦的手大步朝曲阜西城走去。
齊都臨淄的大城和宮城毗鄰,而魯都曲阜則是大城套著宮城。魯公和他的夫人、女侍們,就住在大城中央的宮城裏。
魯國的軍政大權一直都掌握在以季孫氏為首的“三桓”手中,因此居住在巍峨宮牆裏的魯公盡管身份尊貴,卻也隻是三大家族手中的一個傀儡。
當年在黃池會盟時我曾見過魯公一麵,印象中他是個身量矮小,麵色枯黃的人,說起話來也總是細言弱語,沒什麽底氣。
和他相比,他的伯父魯昭公倒是頗有幾分骨氣,隻可惜三十六年前他親率大軍討伐季孫氏時大敗而歸,最後去國離家死在了晉國。在那之後,兩代魯君都由季孫氏所立。
在公族和卿族的鬥爭中,齊魯兩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但除此之外,這兩個比鄰的東方大國,卻帶給我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齊國重商,民風開放,街市之上各國商人雲集。走在臨淄城的街道上,耳邊經常回響著五六種不同的語言。而魯國重農,民眾多保守,肥沃的土地使魯國即使關上國門不與他國通商,依舊可以自給自足。同時,魯國與周王室的緊密關係,更讓生活在周公旦光芒下的魯人多了一份矜持和驕傲。
我和魚婦在走了兩刻鍾後,終於到了曲阜的市集。在見過了齊國康莊、唐園兩大市集後,這裏市集並沒有給我太多的驚喜。
在街市上逛了半圈後,魚婦突然指著遠處的一個小攤欣喜地叫道:“貴女你瞧,四兒姑娘不就在那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