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死嬰
飛往A國的私人飛機上,男人膝蓋上放著的電腦屏幕已經黑了下去,透過屏幕,能看到男人略顯疲憊的神色。
尹天傲沉沉地閉上眼睛。
他在回憶。
三年前A國的夏天,他一個人開著車去了墓園,那裏葬著的是他的母親和他的妹妹。
離開的時候,他特地開車繞著墓園一圈,卻在那條後街中嗅到了鮮血的味道。
常年在鮮血中打滾的人應該對這種味道很敏感,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莫名的都會隱隱有種興奮的感覺。
原本不打算管閑事的他,卻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車,按下車窗後的他沒有注意正在祈求嘶吼的男人身上,而是第一眼就落在了安溪的臉上。
半張臉幾乎染滿了鮮血,明明沒有醒著,卻不斷在嘔血。
最讓人震撼的就是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有一邊卻是深深地凹陷了進去。
憑借著多年的經驗,尹天傲第一眼就能看出,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死掉了。
將他們帶上車趕往了在A市的下榻酒店後,他包了整間酒店,讓人請了值得信賴的家庭醫生連夜進行搶救。
第一眼,醫生說她不可能獲救了,失血過多,嬰兒變成了死嬰在她的腹中。
經過了三天四夜的搶救,這四個夜晚,她一共經曆了十二場手術。
那時候,尹天傲想,如果他的妹妹還活著,那應該就像她這麽大了吧。
第六天,她活了下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尹天傲剛巧就在她的身邊。
她睜開迷茫的雙眼,先是因疼痛瞳眸而閃了一下,隨後雙手下意識地摸向腹部,卻沒有了高高隆起的觸感。
她側過頭,啞著聲音看他,問:“我的孩子呢?”那聲音中的脆弱以及哀怨,讓尹天傲幾乎想下意識地開口安撫她,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而她是聰明的,沉默就代表了什麽,她比誰都明白。
她沒有哭,雙眼空洞,病態的臉更顯蒼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天傲沒有看時間,到外麵的夜色已經沉了下來,她終於動了,右手艱難地伸向左手,使盡全身的力氣將針孔拔下。
但是她的力氣太小了,針孔沒有被拔下,卻將針孔更推進手背的肉中,鮮血回流。
他高薪聘請的幾個護士聽聞聲音迅速趕了過來,將她的傷口處理好,還給她打了一針的鎮定劑。
因為身處黑道中,尹天傲大大小小不知道受過多少的傷,可是他卻沒有看到過一個人竟然能對鎮定劑免疫,針劑已經打了兩個小時,她的雙眼依舊木木地瞪著天花板。
“讓我見他們。”不知道過了多久,尹天傲聽到她說。
沒多久,兩個護士將隔離袋拿了進來,兩個死嬰已經成型,身體還連在一起沒有分開,直至死亡。
她小心翼翼像是害怕他們會痛似的伸手摸著他們的臉,在尹天傲看來,那兩張臉已經完全辨不出輪廓,巨大的衝撞力壓壞了他們的腦子,幾乎是在那一秒鍾就已經死去。
她說:“我想讓他們簡單的活著的,所以我不願給他們冠上我的姓,簡單的活著,簡藍和簡溪,是他們的名字。簡藍是妹妹,簡溪是哥哥,這個名字很好,對吧?”話音剛落下,她扭頭像是要得到認同似的看著他。
那淒涼的語氣,小心翼翼的手指,讓一旁正在等候的兩個護士隱忍著淚意。
而他的雙眼,竟覺得酸澀。
尹天傲都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了,他都不曾哭泣。
可在這個時候,他竟然覺得鼻頭泛酸,雙眼酸脹。
得不到認同,安溪也不在意,她傾身在他們的額頭上輕輕落了一吻,抱在懷中輕輕逗弄。
她臉上的表情,兩個嬰兒像是還活著的錯覺。
但下一秒,尹天傲就看到她的兩行清淚猶如雨簾那般快速落下,一顆接一顆,滴落在那兩個死嬰的身上。
她模糊著視線,慌亂地想要擦去那上麵被滴了的淚,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尹天傲忍不住,他擺手讓兩個護士將死嬰裝進隔離袋中,而這過程中他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動。
她哭喊著,嘶喊著,她說那是她的孩子,他們不能在那麽冰冷的地方。
她最後哭得渾身痙攣,受不住疲倦昏睡過去。
第二天,尹天傲進了房間,她依舊木然地瞪著天花板,整個人完全沒有生氣。
他走出了房間,去往了醫生所在的房間詢問她的病情。
“她的情況很不樂觀,盡管我能從死亡線把她拉回來,但是她自己不想活,強製灌她喝下去的湯和藥不過一秒鍾就被她完全吐幹淨,如果病人不願意活著,醫生就算有再高明的醫術都沒有用,現在維持著她的生命的就是營養液,但是人的身體不接收,也不是長久之計。”
聽了醫生的話,尹天傲在過道上抽了根煙,隻吸了一口夾在手指中任由它燃燒。
掐滅了香煙,他推開她的房間的門。
“我帶你回巴黎,你跟我走嗎?”他傲然佇立在床邊,看著白色枕頭上枕著的她,蒼白的臉色竟和雪白色的枕頭沒有一點色差。
他沒有得到她的答複,尹天傲也沒有多問,讓外邊正守著的護士將兩個死嬰帶上。
話音剛落,她便有了反應,她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虛弱逼問道:“你要幹什麽?”
“你是想讓你的孩子葬在這片土地上,還是讓他們葬在浪漫的國度。”他是詢問的話,卻是陳述的口氣,像是她會向他妥協。
幾乎沒有猶豫,她立刻點頭,用堅韌的目光看著他,然後迅速地閉上了雙眼。
而他卻能看到那雙眉眼的顫抖。
他們一行人很快便上了私人飛機,四個護士兩個醫生全程陪同。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李柏然一路上不斷在跟她說話,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她的懷裏緊緊地抱著那兩個死嬰,隻有看向他們的時候她的雙眼才有了焦距。
抵達了巴黎,她被抱在了輪椅上,靜靜地看著他,說道:“我要火葬他們。”
他答應了。
那天她坐在輪椅上,手持著火把,雙眼含著清淚卻沒有勇氣將火把丟到上麵。
沒有催她,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她。
最終,她狠狠地閉上了雙眼,火把劃著一條弧線落到了那兩個死嬰身上。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大哭,她卻沒有,睜著雙眼看著巨大的火焰將她的兩個孩子覆滅,整場火葬中沒有一點點骨頭的脆響。
她亦然明白,她的兩個孩子太小,身上幾乎沒有多少骨頭。
所以到最後,她得到的骨灰很少,少得可憐。
她抱著骨灰壇進了房間,整整三天三夜沒有見過外人,所有送去的飯菜都沒有動過。
第四天,她走了出來,虛晃的步伐讓李柏然潸然淚下,也讓伺候的傭人們扭過頭不忍看。
她用了餐,然後抱著骨灰壇在保鏢們的陪侍下,到了一處廣袤的草坪裏,自己一個人挖著坑,一個不到一米深的坑竟花去了她一天的時間。
殘酷如跟著她的保鏢,卻都和一個婦人一樣不敢看著她,那種場麵他無法詮釋,太過心酸的場麵。
她鄭重地將骨灰埋在了那裏麵,一點點地填上泥土,黑泥將她身上白色的長裙染黑,她所有裸露的肌膚都全然被染黑,可她卻毫無知覺。
第一次,尹天傲覺得一個髒兮兮的女人有多麽美麗。
……
“先生,可以下機了。”
恭謹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尹天傲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男人。
那人不自覺渾身戰栗,腰弓得更加低下。
站起身,尹天傲傲然邁著沉穩的步伐下了飛機,上了一旁正等著的轎車。
車子一路平穩的飛速前進,沒多久就停在了一幢別墅前,別墅前被鍾滿了各種的花草,修剪得很整齊。
下了車,一旁想要攔著的人迅速退了下去,沒多久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頎長身形的男人走了過來,恭敬地對他說道:“先生,夫人正在樓上休息。”
他看了眼手表,已經是深夜了。
進了別墅,聽了白夜的報告,他將那張紅色的結婚證在左手的指尖摩挲,昂然闊步上了樓。
推開主臥的房門,他放輕了腳步的聲音走了進去,裏麵點著一盞小燈,沒有關上的窗簾隨著風飄。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突起來的被子包,睡姿很優雅的女人身上。
沒等他看上多久,床上正閉著眼睛的女人慢慢睜開了雙眼,半倚著床頭,淡淡地道:“歡迎回家。”
他笑出聲,冷傲的麵容有了許多的柔和,走到了衣帽間換上了家居服,在一旁的沙發上躺下,靜靜地道:“晚安,安然。”
她也隨著輕笑,側過身雙眼看著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而此刻,郊區的城堡中。
“尹天傲剛剛抵達A市,一路駛向了夫人所在的別墅中。”
莫淩風看著手中的報告,眯著眼睛沒有答話,揮手讓人退了出去,從抽屜中取出了一本紅色的證件,翻開證件反複查看。
同樣的一個深夜,三個人,一個好眠,兩個失眠。
一個擔憂,是家人。
一個嫉妒,是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