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一別,便是一生
良久。
一股熱浪將她的手心浸濕,男人粗喘的呼吸聲不再,安溪感覺到自己的上身被人摟住往上,然後薄唇覆上她的櫻唇,綿長一吻結束,他貼著她的唇滿是柔情的說道:“對你好,隻是我的本能。”
安溪低著脖頸,像是在喝水的天鵝,她的長發將她的麵容遮擋住,看不清神色。
但莫淩風卻是不急,靜靜的等待她的回應。
誰知,等安溪擦去了手中的黏膩,整理好被子與枕頭,躺到了他的身邊,淡淡的說道:“睡吧,明天還要換藥。”
莫淩風微挑眉,伸出右手環住她的腰,閉上雙眼。
黑暗中,感官變得靈活了起來,她聲音淡淡,像是即將要沉睡,又像刻意而為之。
“有生之年,迷醉於世,因你而在。”
莫淩風正值壯年,所受的傷不過多久,便好了許多。
在這個小村莊裏,他常年掛在麵上的冷漠不複存在,甚至比在孟買時更甚。
安溪這一日和村長夫人以及阿朵米三人一道去村裏的小教堂,那是上百年流傳下來的,很受村裏婦人們的喜歡。
每每節慶的時候,村裏的人總會拿著些水果到小教堂裏祈福。
用阿朵米的話來說,不求能夠成真,隻圖個心安。
安溪聽到後,久久無言。
質樸的人說出的話總是能令人思考上許久的,沒有太過華麗的辭藻,也沒有空無的承諾,更沒有那些對未來藍圖的向往,隻是說出最純粹的話。
如今這世上,還能有多少句話不含有水分,不含有自身的目的?
跟著她們的步伐進了教堂,裏麵的裝束和其其他的教堂並無不同之處,看起來雖是古舊但卻很幹淨,想來應該是經常有人來打掃。
“這是禱告文。”
阿朵米將一本泛黃的書放到安溪的麵前,讓她照著上麵的音標默念在心中就行了。
看到了安溪的遲疑,阿朵米笑著說:“這沒什麽靈不靈的,信神之人心中自然有神,反之也一樣,但是該有的真誠就應該完全沒有遲疑的表達出來。”說完了話,她雙手交握抵到額頭前,閉上眼默念早已背得熟爛的禱告文。
安溪微微一笑,隨意翻開了一篇,默念了幾遍順口後,便與她們一道開始了禱告。
等完成了之後已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三人一同在身前畫了個十字,然後阿朵米便拉著安溪往教堂的後門去。
“別人都說,教堂是純淨的,但我們不信,神應該寬恕每一個犯了錯並真正成為他的信徒的人,所以在教堂後麵我們開拓了一個墓園,這裏麵都是村子裏去世的人。”
阿朵米輕車駕熟的往裏走,一行行的墓碑她絲毫不見遲疑的走到貼著一個小孩照片的墓碑前,半蹲下身子用袖子擦去了那上麵的塵土。
“這是?”
看上麵的刻字,應該是有些年月了,小孩還未長開的麵容能看得出和阿朵米相似。
村長夫人笑了笑,也跟著蹲下身子,手握了握阿朵米的左手,答道:“這是阿朵米的妹妹,39年前就去世了。”
安溪微訝,不想出聲打斷她們的話。
“我和阿朵米是從小認識的,算是半輩子的閨蜜了吧。”像是想到了什麽,阿朵米的臉上洋溢起了笑容,眼角的魚尾紋看起來快要飛揚,“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塊心傷,說不得碰不得想不得忘不得,人活在這個世上,就得接受大自然所賦予的定律,是痛是悲是喜是哀,都得自己接受這個苦果,即使位高權重,即便隻手遮住天下,在生命麵前,不過如塵埃那般渺小。”
安溪嘴角的笑容漸漸僵住,她明白了今日阿朵米和村長夫人兩人的目的。
祁靈村。
莫淩風這一次,是讓她在這裏永遠與簡溪和簡藍告別,讓他們的靈魂得以在這個小山村裏得到安置。
所有的事情,看得最明白的無非也就是旁人。
她雖不喜麵前的兩人婉轉的說著這些寬慰的話,但卻也不能不接受。
“安溪,沒有人願意痛上加痛,但要解除這一種痛,隻能先去嚐試痛,再遺忘。”麵對死亡,誰都變得渺小,但留下的傷痛,卻是無限的。
但人活在這世上,或早或晚,都得接受這自然的界律,無論是誰。
村長夫人站了起來,伸出手指指了指旁邊的墓碑,聲音悲切:“那是我早夭的小女兒。”也是她這一生唯一的孩子,失去她之後再無懷孕的可能。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安溪的瞳孔張大,那個墓碑上。
沒有照片。
偏頭看向村長夫人,發現她目光雖是悲切,但卻沒有太過濃厚。
阿朵米替她解釋道:“剛生下來還沒等睜眼,就去了。”
安溪一個踉蹌,手堪堪扶住墓碑穩住身子,眼眶瞬間紅了,抬眼看著她。
女人懷孕十個月,每一天都無比期待腹中的孩子健康落到這個世上,在身邊陪伴等他長大,到老孩子承歡膝下。
世上最悲切的不是白發送黑發人,而是身為準母親將孩子生下來,卻無法擁有他的人生。
莫淩風到底是懂她的,但這個“懂”她卻無法接受。
人生終須告別,但她卻不願告別,她的生命是延續了太多人的命,怎麽能就此簡單的放下?
從教堂內出來,安溪獨自一人到了村口的長椅上坐著,旁邊就是一個幹淨的和平,那上麵有著許多的孩子在嬉戲。
蜷著兩腿,她的目光悠遠而綿長,似陷進了回憶中。
她想,阿朵米所說的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準備著告別,即便心裏再不甘願也得接受事實。
但有太多的時候,想開和看開卻是一回事。
她曾經以為,她真的已經真正放下,所以每每在看到三四歲孩童的時候心裏隻是淡淡的劃過一絲悲傷,但卻不深刻,殊不知,之所以淺淡,是因為早已經化為血液中的一股悲哀。
莫淩風終究懂她。
但這一份“懂”她卻不願意接受,即便是為了她好,她也無法放下。
告別終究是一場揮手再見的離別,而放下是再被提起成為無一絲波瀾,再不會因為曾經的哀痛而難過。
也就說,這一次如果接受莫淩風的決定,她的生命中再不會有那兩個孩子。
安溪突然想及,那三年中在巴黎時不管風雨或是寒雪,都會拿著兩束小白菊到那片常年油綠的草坪的無照墓碑前,常年不改。
A國到巴黎也不過12個小時的飛行時間。
但A國到這個祁靈村,卻是不知道路程與時間,她如何能夠放下?
身後傳來腳步聲,安溪不用回頭便已知道來人是誰。
“你來了。”她淡淡的開口,像是眼角並不存在濕潤。
聽到她的聲音,莫淩風的目光一沉,提起腳步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柔荑卻不發一言。
安溪淡淡笑開,你瞧,莫淩風就是這樣。
明明沒有開口,但那一種強烈的存在感永遠無法讓人忽略。
他分明明白,她此刻隻想一個人呆著,不願身邊被人陪伴,但他卻是執意來了。
和他不與她商量所做的那個決定一樣,沒有一點商量,卻要將她血液中的回憶剝奪,放在這裏,永生不會再被想起。
他怎麽能這麽殘忍?
安溪感覺到被他握住的手瞬間寒冷,冷到像是不是自己的,但身體卻是火熱的。
一半冰冷,一半火熱。
多麽極端的感觸。
“為什麽你總是執意要把我活生生剝開,翻看著血管裏的血液是否存在了別的東西?”安溪突如其來開口,目光幽幽,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用自己的手握住,似是保護自己,又似是束縛住自己。
莫淩風手指微僵,僵硬開口:“人總是要向前看。”
安溪勾唇一笑,但那笑容卻讓莫淩風不願直視:“是啊,人總該往前看,生命的盡頭也不會有我曾經失去過的。”
瞧,他說的多好。
人總該往前看,失去過的永遠也無法再擁有,他從來都是個實踐者,而她隻能淪為一個言語者。
閉上眼睛,安溪感受一陣陣的風撲到麵上,冰涼冰涼的該是很愜意的,可為什麽她的心卻突然那麽冷,冷得快讓她發抖?
她想,或許這個小村莊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吧。
“可我不願意往前,你說我膽小,說我怯懦都好,我能把他們的骨灰融入我的血液,就無法將他們從我的回憶中拔除,無論是誰,更遑論死亡與人生?”
說完這句話,安溪陡然睜開眼,站起身盯著他。
那精致的眉尾微微挑起,雙眉似是要飛揚,又襯托出了眼尾的濕潤。
莫淩風驀然覺得心中一痛,目光深痛,薄唇緊抿想開口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安溪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時間,接著道:“莫淩風,我的痛不是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更不是淩遲著你的血肉,可為什麽你非要讓我將這一份痛完全拋開,難道你以為,沒有了這份痛,我的人生就完整了嗎?不,永遠不會,寂靜的湖麵下有多少掙紮,有多少魚肉淩遲?你我都懂得,一時的平靜換不來一生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