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當年

  張平安還沒有靠近,遠遠的,魯智深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


  一如既往的鋼鬢、花繡、大光頭;大粗鏈子,疙瘩肉的打扮,魯智深正在篝火前,講的吐沫橫飛。


  “灑家平生最看不慣那些欺淩弱小的裝逼犯,有本事你上外頭去,宰兩個西夏賊去,灑家也敬你是條漢子,欺負娘們家家的算啥本事,就這麽三拳。”魯智深揚了揚自己的拳頭,“灑家就流落江湖……”


  “總鏢頭,這裏有些野味,我給你們送過來了。”張平安拿著吃食,剛走到周總鏢頭身旁,還未開口說完。


  周複目視著他,讓他噤聲,隨後在篝火旁,指了個位置,示意他坐下來。


  張平安不在言語,順從的圍著篝火坐下。


  魯智深和眾人說完自己的江湖經曆,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張平安覺著有趣,便安心的做起來聽眾。


  眾人都是江湖上討生活的漢子,聊到火熱處不免談論些槍棒拳腳功夫。


  “灑家的本事都是打出來的,灑家開始挨人揍,等傷好了,灑家再去揍回來,揍著揍著,這軍營裏,就沒人能打得過灑家了,灑家的功夫,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魯智深毫無隱瞞的,對眾人講著自己的練武經驗,就算挨打出糗,也無半點遮掩的意思,坦坦蕩蕩的說了出來。


  “說的對,這軍中就是這樣的,一刀一槍都是真功夫,不像江湖中的那些花活。


  人家刀劈過來,就一刀劈回去,若是一槍捅過來,便一槍紮回去,沙場上刀槍叢中,哪有什麽躲閃騰挪的地方,靠的就是心狠、甲堅、刀利、馬快。”


  大約是同樣的從軍經曆,在座的周總鏢頭等人,對魯大師說的話,都非常的認同。


  “嘿嘿,哪裏,哪裏,灑家在諸位軍中前輩麵前,哪敢賣弄,諸位前輩,當年虎騎入平夏的壯舉,灑家可是佩服的很,恨不能早生十幾年,和諸位一起血戰西夏賊。”


  聽到魯智深說起平夏城之戰,在坐的眾人都沉默了下來,沒了開始的歡聲笑語。


  張平安屏住了呼吸,仔細的等待下文,對於老爹以前的經曆,他也很想知道。


  到底哪一個,才是老爹真正的樣子?

  等了片刻,也沒有人開口,唯有木柴在篝火中,劈裏啪啦的響著。


  總鏢頭周複率先打破了沉默:“冬十月,戊午,夏人入涇原,圍平夏城,寇鎮戎軍。


  經略相公,敲聚兵鼓,節堂召集眾將。


  經略相公問:何人敢去城中報信,以堅守城將校之心。


  眾將皆懦懦不敢言,唯有一人,挺身而出,請纓前往。


  經略相公問:眾人皆懼,為何你不懼?


  張係將大聲道:國家平日供養我輩,今日正是吾等回報之時,豈可退縮。


  經略相公又問:你需要多少兵馬,什麽時候能入平夏。


  張係將回道:百人,一人三馬,八百裏,五天足矣,若是不至,不牢經略相公費心,某自斬頭顱,讓人奉上。”


  周複說著說著,感歎道,“張係將當年是何等的英雄蓋世,又何等的意氣風發,結果卻.……”


  周複一聲長歎,便不再說下去了。


  王保見總鏢頭周複不說話了,便對張平安說道:“平安,你父親當年,真是英雄,他一聲令下,全軍上下,從者雲集,皆願效死。


  張係將仔細篩選後,選軍中壯士百人,一日百裏,五天就趕到了平夏城。


  平夏城那時候,被西夏人圍的水泄不通,大概有十幾萬人吧,那軍營連綿幾十裏,旗幟遮天蔽日,平夏城危如累卵,旦夕可破。”


  王保講道這裏,深深的咽了口唾沫,對於當年的事情,他現在還心有餘悸,緩了片刻後說道:“當時軍中將士,大都勸係將速退,不要誤了自己性命,我記得第一個讓係將,趕緊跑的,就是你赤虎吧?”


  “沒錯,就是我赤虎,我勸係將趕緊溜,有什麽錯,那西夏人可是十幾萬大軍圍城,不跑,就我們幾個人,衝進去找死嗎?不如,隨便上個山頭,當山大王來的痛快,何必給趙官家賣命。”


  “你遇事就溜,從遼國跑到西夏,又從西夏跑到大宋,要是沒有係將在,估計那次你還得跑。”王保對著赤虎打趣道。


  “沒錯,王保,我承認,我赤虎不是英雄,不過那時候,喊溜的不光是我吧,也有你一份。


  我赤虎和你不同,我是為係將考慮,我這輩子隻服係將一人,係將叫我衝,別說西夏軍隻有十幾萬,便是百萬,我也敢上,要是為了趙官家或是西夏、遼國賣命,我可不幹。”


  “你……”王保指著赤虎,臉上一紅,他王保可是要臉的人,同不要臉皮的赤虎不一樣,被當眾說出了糗事,心裏很是氣憤,張口就要反駁。


  “好了,都別吵了,一把年紀的,在晚輩麵前吵吵,也不怕,丟了麵皮。”總鏢頭周複阻止了兩人繼續爭吵下去。


  “那後來呢,我父親是怎麽做的,他跑了嗎?”張平安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若是按老爹和人相爭,凡事都退讓的性子,應該是率軍溜了吧。


  “放屁,張係將英雄蓋世,怎麽可能會跑,告訴你,你若是敢羞辱係將,就算你是他兒子,我赤虎也要替係將,管教管教你。”赤虎非常的生氣的,指著張平安大聲嗬斥。


  張平安想不到,過世的老爹,在這些人心中,竟然有如此地位,即便是不在了,他們也容不得老爹,受半點羞辱。


  “好了,赤虎別嚇唬平安了。”王保勸住了赤虎,“平安,你父親,趁西夏人吃飯的時候,率我們百人,直衝西夏大軍,估計西夏人也想不到吧,區區百人就敢衝營吧,我們馬踏聯營,斬將奪旗,西夏人死傷無數。”


  赤虎氣呼呼的,揮著拳頭,看著張平安道:“現在你聽到了,知道嘛,敢率百人,去衝十幾萬大軍的營地,係將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你以後說話注意點,若是對係將,敢有半點不敬,小心我的拳頭。”


  “赤虎叔父,放心,平安絕對不會,對父親有半點的不敬。”張平安鄭重的保證道。


  看張平安這樣,赤虎才悻悻然的收回了拳頭,而張平安則陷入了沉思之中,為什麽自己知道的老爹,和別人口中的,會相差如此之遠。


  魯智深在旁,倒是聽的熱血沸騰,拍著大腿讚歎:“百人飛馳千裏,馬踏連營,斬將奪旗,張係將真乃英雄,諸位皆是豪傑。


  灑家恨不得,早生幾年,和你們一起共襄盛事,現在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場,百騎破聯營,這事幹的爽快。”


  “沒什麽好共襄盛事的,最後我們進了平夏,死守了好多天,弟兄們死了個七七八八。


  最後仗是勝了,但戰功被人占了,連撫恤都有人貪墨,係將為了弟兄們,把能賣的都賣了,換成銀子,散給了弟兄們的家眷。


  我們這些當年所謂的虎騎,都成了現在這副鳥樣。”


  張平安聽著總鏢頭周複,平平淡淡的講著他們戰後的結局,簡直不敢相信,這趙官家怎麽能如此苛待功臣,這簡直是讓他難以相信。


  “這群狗官,一想起他們,灑家就一肚子的大便,總有一天,灑家要把他們殺得幹幹淨淨。”魯智深聽後,沒有像張平安那樣懷疑,而是直接破口大罵,這些齷齪,當年在軍中的時候,他可是見過不少。


  “小五,取酒來,今夜就讓我們,喝個痛快。”總鏢頭周複衝著不遠處的韓五喊道。


  “就知道使喚我,也不換換人。”韓五嘟嘟囔囔的,抱著一大壇子的酒,送了過來。


  “總鏢頭,行鏢路上有規矩,不能飲酒,喝酒誤事!”


  韓五,一說完,頭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這潑韓五,倒敢管起我們來了。”周複笑罵道。


  周複沒有在搭理韓五,拿起酒壇子,拍開封泥,倒上酒,一口將碗裏的酒飲盡,舉著碗對眾人說道:“總有一日,周複一定要平了西夏,光複燕雲,把欠弟兄們的債都討回來。”


  “對,我們一定要完成係將的遺願,欠我們的債,一定要討回來。”赤虎第一個跳出來,表示支持。


  也不知道,誰先開的頭,周總鏢頭等人,喝著喝著,唱起了歌來,“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盡管歌很雄壯,大家也都大口的喝酒吃肉,但張平安卻覺得,現場的氣氛很壓抑。


  幾壇子悶酒灌下去,眾人皆醉,便都散了。


  張平安躺在帳篷裏,卻怎麽也睡不著。


  自己認識的老爹,為人懦弱,與人爭執總是退縮,隻會酒後嘟囔著,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一拳下去,把你打沒了,喝醉酒,就發酒瘋,揮舞著鋤頭,可笑的高喊著,要光複燕雲十六州。


  可是,總鏢頭他們口中的老爹,勇猛無敵,打遍滿營無敵手,征募壯士,從者雲集,千裏馳援,馬踏聯營,斬將奪旗,為了兄弟,能散盡所有,義氣深重。


  張平安真的不懂,人為什麽會變得如此,也許,兩個男人,今生有緣,成為父子,有幸者成為知己,但更多的是甲乙,當做兒子的,真正認識到父親的時候,卻已經.……

  張平安默默的在心裏祈禱,“老爹,保佑小七、小八可以早日成家立業,我便隨著周總鏢頭他們去平西夏,複燕雲,完成你心中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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