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怎麽會這樣?
我現在的聲線很沉,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一出聲,就像是有一個什麽東西一直在把我的聲線往下拉一樣,被扯著的感覺。
沐惜文回頭盯著我,打探著我,我跟她對視著。
她忽然間抬手過來,我卻下意識地,在她的手靠過來的時候,伸手擋住了她的手,手臂剛抬上去就虛弱地倒回去。
“沐惜文,我問你這樣做.……到底是因為什麽?”
就算她一個字不說,我也知道她剛剛那樣的動作是做什麽,她想要撫摸我額頭上的細汗,想給我把額頭上麵的汗水擦幹。
可是現在,她應該是要發脾氣的,那可是傅清和的婚禮,她那天態度那麽堅決,說一定要去參加的。
沐惜文靜了一下,垂下頭,玩著手指,半晌才終於開口,說:“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生病了就要去醫院,這跟餓了要吃飯是一個道理,我這樣跟你解釋,可以嗎?”
最後那個“可以嗎?”的時候,她才抬起頭來看著我問。
我沒有回避她深黑的瞳孔,繼續問:“所以,這是出自於你最平常的關心是嗎?或者說,是可憐?”
這話問完,我便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用靠著窗戶的這一隻手捂住嘴,胃部的痛意又因為剛剛的咳嗽加深了,眉目深深擰在一起,雙手緊捏成拳頭,本還想要咳嗽,可是我捂著嘴,拚命忍住了,捂著嘴的這一隻手都在狠狠地顫動。
我知道她現在正在看我,可是我現在根本管不了這麽多,反正……懦弱的一麵她已經看見了,我隻是不想讓她看到我更無力的一麵。
“沈旭堯……”她的聲音慢慢地從空氣裏麵傳過來,很好聽:“你能不能不要想象力這麽豐富,你以為我是瘋了嗎?這是人最基本的心好嗎?什麽叫可憐?”
難道現在她放下傅清和的婚禮,讓沈軒送我去醫院,不是可憐我?
那又是什麽?
我們之間,那可笑的夫妻關係?
我正發神的時候,沐惜文伸一隻手到前麵去,拍了拍沈軒的身子,說:“給我一點紙巾。”
“好。”
沈軒立馬會意,從車前抽了好多張紙巾給她遞過來,她接過俯身就要靠近我,拿著紙巾就要貼在我的臉上。
我又擋了一下,一隻手臂橫在我們兩個之間,不讓她靠近我。
“沐惜文,如果這是出自於你的可憐,那我不要,我不需要。”
我又說了一句,如果真的她是看在我現在這樣狼狽的份上堅持要送我去醫院,那我寧願不要她這樣的憐憫。
這會讓我心裏更加難受。
“神經。”她低吼了一句,根本不管我的反抗,兩隻手伸出來,使力控製住我的雙手,我現在根本沒有什麽力氣,不能阻止她的動作,於是這樣周旋的時候,沐惜文已經找到最好的機會,將我臉上的細汗擦了一大半。
紙巾被她往下放了一些,我能夠看見浸濕的紙巾。
“沈旭堯。”我現在這樣癱坐的姿勢,沐惜文剛好可以跟我平視,她說:“你不要把每一個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齷齪。”
“我不是可憐你,隻是單純出自於關心,關心你懂嗎?關心跟可憐是不同的!”
她解釋了一句,單純的出自於關心,不是憐憫是什麽?
我好像在這個地方卡住了,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這兩者的不一樣在哪裏?
那一些貧困的人,有難的人,我也關心,但是就是出自於憐憫。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愛?
想到這裏,我猛地伸手握住她正放在我臉上的那一隻手臂,她還在幫我擦汗的動作頓住。
我問她:“哪裏不同?”
我現在就像是一個發現什麽事情,急於想要像老師求證的學生一樣,掘強得很。
沐惜文睜大眼看著我,雙目幽深。
“關心.……嗯.……”
她的話卡在喉嚨處,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這未免讓我把剛剛想到的那個字眼,從腦海裏麵抹去。
不可能,她怎麽可能會對我有愛?
什麽人都有可能,隻有沐惜文不可能,她對我,不可能有愛的,她這麽恨我,這麽恨不得我去死,恨不得從我身邊離開。
我還記得之前我媽媽為了離間我跟沐惜文,用跟沐惜文之間談話的錄音給我聽。
錄音裏麵,我媽媽問她想不想要跟我離婚。
她毫不猶豫地就說了一句:“想,做夢都想跟他離婚。”
她做夢都想要跟我離婚,想要離開我。
卻恰巧在這個時候,沐惜文又開口了,她說:“不同就是不同,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沈旭堯你又不是小孩子,你以為你是十萬個為什麽?”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變得弱了好多,倒像是一個生搬硬套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
說完她就放開我的手,坐直身子,倒在車座上,我看著她好幾眼,也沒有說話。
感覺到意識在一點點地消失,整個腦袋都暈眩得不行。
模糊間,沈軒不知道往哪邊打了一圈方向盤,我便倒在沐惜文的肩膀上去。
我心裏怔了一下,其實我很想要坐起來的,可是.……
力氣不允許,我也……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靠一靠她。
想要享受一下現在這樣跟她靜坐的靜謐時光,雖然我現在正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開快一點。”
沐惜文突然說了一句。
“太太,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沈軒說道。
我雖然雙眼閉著,可是我聽到這樣的話語,心中還是覺得有所安慰。
現在想起來她那一通很亂的解釋,說關心和可憐的那一句,那個時候,她心中肯定都是捶胸頓足的感覺。
迷糊間,沐惜文又問了一句:“他這樣的情況,已經多久了?”
“太太.……”
“是不是之前我找不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醫院了?”沐惜文不容許拒絕的追問。
我忽然睜了睜眼,這女人,不知道說她聰明還是說她笨,竟然在這個時候感覺出來了。
沈軒沒有接她的話,專心致誌地開車。
沐惜文卻說:“你不說也無所謂,我又不是查不到,醫院什麽記錄都有。”
這女人,竟然還想到要去查記錄,那還得了?
我對著沈軒使了一個眼神,我知道他在注意我。
沈軒授意,說:“太太.……沈總隻是不想要讓大家擔心。”
“不想讓大家擔心?”她說:“那些都是虛的,他根本就是不相信我.……”
她突然說到我不相信她,我不知道她指的到底是我不相信她什麽?
不相信她會擔心我的病情,還是其他?
正想著,她又問了一句:“那麽,他到底是什麽樣的病情,查清楚了沒有?”
沈軒想也沒想,直接說:“胃病。”
沐惜文不相信,靜了靜,大聲了一點,說:“說實話。”
“.……胃穿孔。”
這個沈軒!
“胃穿孔……”
沐惜文重複了一遍,我感覺到她身子都顫動了一下,沒有被我枕著的那一隻手臂抬起去捂住嘴,驚訝得很。
我依然閉著眼沒有睜開,一裝到底。
所以現在是什麽?
現在這一副樣子?不相信嗎?
又可憐了一點?
“怎.……怎麽會?……”沐惜文的聲音有些遲疑,但還是問了出來:“他身邊不是一直都有這麽多人在嗎?怎麽會得這樣的病?”
她不相信。
我不知道她對這樣的病情了解多少,但其實我還要嚴重一點點,如果再嚴重一點,就是癌症無疑了。
可是這一些,我不會與她說。
沈軒聽了沐惜文的話,卻解釋道:“太太,你平時在沈總身邊的時間不多,根本就不知道他平時有多忙,有時候我們把飯送過去,他都想不起來要吃,等手裏的工作終於停下來了,飯菜都已經涼了.……等再重新弄一份的時候,別的工作又來了,這樣時間久了,沈總就有了嚴重的胃病,加上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應酬,煙酒兩開,誰的胃都受不了這樣的折騰,你在醫院的時候,他幾乎都是通宵,一邊照顧你一邊工作,我們說讓保姆過去接班,他說不放心,要親自守著你,這樣一來,病情都加重了,那天從你病房裏麵出來,他就倒在病房外麵了.……”
他說到這裏,我很想要出聲打斷他,但是現在自己這樣,真的不好打破,於是我也懶得說了。
他倒是一五一十說得清清楚楚,好像沐惜文才是他的老板一樣,但是聽到他的這一些話,我倒像是回顧了一下自己以往的生活,好像確實就是這麽一回事,看來這麽些年,他們都看在了眼裏,什麽都記得。
看來我沈旭堯看人,還是不錯的。
沐惜文並沒有接話了,可能隻是覺得,這就是一個故事而已。
隻是我這個時候根本看不到沐惜文臉上的表情,我現在這樣的姿勢,無法將她臉上淚眼婆娑的樣子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