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舊人
“連城?”冰然鼻子哼了一聲:“他如今在哪裏了?自從降了朝廷,與沈家定了姻親,自然是風光極了吧……”
“姐姐你語氣不好,哥哥這些年每時每刻都掛念你呢……”
掛念?
冰然眼角抽了抽。
這三年來,她從未見過北玥連城,一直都是她無意中從地獄召回的柔然郡主魂魄,幫她和北玥連城傳信。
她身在囹圄,自然是見不到他的,當然也並未問他,當初在聖陵裏,怎麽會把他的媳婦兒拋棄在那裏。
不是她不想問,而是覺得沒必要。問了倒顯得她多在乎這件事。
他們隻是盟友,不是朋友,所以沒必要問盟友為何放棄了她。畢竟不是朋友的話,遇到危險自己逃,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們之間,隻有利益。
她倒是問過那個千年狐仙胡仙兒,柔然郡主說,當年胡仙兒擊斃兩頭龍豺後,受了重傷,這三年蹤影全無,大概是回老家青丘狐山養傷去了。
柔然郡主繼續道:“哥哥這月沒空來京城,便叫我捎一道口信給你……”
“什麽口信?”冰然神色淡淡,似乎不感興趣。
柔然郡主道:“哥哥說,他把京城的暗樁轉給你了,你有時間去宜春閣找煙月涵交接一下……另外,當年慕雲滄海安插在南疆的那個女奸細,似乎叫趙晚凝,從南疆逃出來了……或許,她已經知道白素長公主已死的事情,快要抵達京城,向皇帝匯報……千萬不能讓她活著抵達京城……這個刺殺的任務,交給你如何?”
冰然冷冷淡淡拒絕:“趙家姐妹是我的朋友,我不會殺趙晚凝……”
“哥哥說,趙晚凝既然是你的朋友,隻要別把南疆的事情泄露出去,你想怎麽處理她都行……”
“如果我不幹呢?”
柔然郡主學著他哥哥的語氣,喝道:“不幹也成,就讓孤行雲去死吧!”
柔然郡主話未說完,冰然便淡淡道:“很晚了,你回去吧……”
柔然郡主卻似乎有話未完:“冰然姐姐,哥哥還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麽話?”
“哥哥原話是這樣的,他說:‘秦冰然,今日我說一句‘喜歡你’,你若是也有憐我之意,那便應我一句。”
冰然默默想了片刻,推門而出:“不應。”
剩下柔然在那裏怪叫:“哎呀,你這樣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我該怎麽跟哥哥回複?”
冰然卻已經離開,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了。
出了神奴營大門,冰然便往白森林邊緣的獸營走去,正要挪步,卻看到樹蔭下立著一輛馬車,馬車極為普通,並不招人矚目,然而馬車門忽然打開,走出一個人來。
一個五官清秀的書生,隻是眉間一道黑蛇封印,略顯猙獰。
不是趙昱又是誰?
冰然有些詫異,這時候遇到他,是巧合麽?
他是太子的幕僚,是背叛慕雲滄海的人,冰然對他,並沒好印象。
趙昱已經對她微微一笑:“不要驚訝,送你一程而已。”
冰然點點頭:“趙師兄……”她豁然想起今非昔比,她已經沒有慕雲滄海的庇護了,高攀不上趙昱這個神奴營總教頭了,便咳了一聲,改口道:“趙公子,你讓我受寵若驚了。”
“應該的。”趙昱打開馬車,示意冰然上去:“三年來,幸而有你在典獄司陪著晚詞,否則她一定活不下去……隻是她命途多舛,此刻已經被遣送回葉海特老家了……”
原來,她沒被處死。冰然歎息一聲,她一直以為趙晚詞被處死了,結果卻被遣送回東北雪域,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較好的結局。或許將來有一天,她們還會相見。
既然趙昱來送她,她省的走路去獸營,便索性上了馬車。
馬車裏,兩人相對而坐。趙昱一字一字道:“我今日送你一程,是為了答謝你。”
冰然淡淡道:“不謝。”
趙昱神色在馬車裏的燭火下有些暗沉:“聖上讓晚詞冰封在東北雪域,然而太子卻吩咐人在半路上用一個女死囚將晚詞換了回來……所以,晚詞依舊命大,活下去了……她去了東北躲避風頭,臨行前,她讓我照拂你一二。我妹妹向來驕傲,沒有哪個女子能被她放在心上,她更沒有什麽朋友,然而我卻知道,她把你當做了她的朋友……或許一切都是因為公子……”
說到這裏,或許是提及了慕雲滄海,趙昱神色有些黯然。
冰然大驚,沒想到趙昱會主動提慕雲滄海,他當初既然背叛了他的公子,怎麽提及慕雲滄海的時候,那樣坦然?
難道,他也有隱情和苦衷?
趙昱卻不願意多說什麽。一切不到最後,都沒有定論。
一路無話。到了獸營大門口,趙昱道:“十七,你好自為之。我能力淺薄,恐怕不能照拂你太多,隻是將公子當年撥給你的書童昆生交給你,希望他在獸營給你做個伴,一切還是靠你自己罷了。”
什麽,昆生也在獸營?
趙昱的馬車離開,與此同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可愛正太從獸營奔出。
“聖女……”少年興奮大叫,眼眶含淚,似乎感慨劫後餘生。他作為秦冰然隨侍,本來都是要被株連九族的,結果卻都被太子救了下來,安排在了獸營,與冰然作伴。
冰然望著已經和她一樣高的少年,心底湧起別樣的感動來。
其實,這樣已經很好了,至少今後的人生裏,還有朋友相扶相伴。
……
轉眼幾個月過去,相安無事到了年底。
白毛風劇烈地刮著,冰粒雪粒都打在人的臉上,劃得臉生疼。昆生搓了搓凍僵的手,捂著隱隱作痛的腰掀開門簾,走進帳篷。
冰然正蹲在火爐子前,用小扇子控製著爐中的火候。爐子上紫金砂鍋裏冒出白色的霧氣,一股香味飄來。
昆生咽了口口水,卻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坐在氈蹬上。
“腰又疼了?”冰然站起身,走過來,用暖暖的手給昆生焐了焐臉蛋。又給他搓了搓凍僵的手,道:“今日,你就休息,我來給你送這八寶蓮蓉湯。”
昆生搖頭:“不行,溧陽郡主點名讓我去送湯,我不去不行呢。”腰上疼痛一陣一陣的,不禁氣道:“什麽東西!當年給燕王殿下提鞋都不配,如今看我們落難,便來欺辱我們了。以為自己真的是個人物?屁!純粹是寧王腳下一條狗。”
冰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閉嘴,小心隔牆有耳。”
昆生不再咒罵,冰然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謹慎地聽了聽門外的動靜,見沒什麽可疑的,才道:“即便是一條狗,也把你咬成了腰傷,何況很多條狗呢。”
昆生對冰然伸了個大拇指,低聲道:“對,沒錯。這裏有一群愛咬人的狗。”
上個月,阿曼被趙昱派來獸營為子弟們挑選良馬,看到昆生和冰然在一塊,便開始找茬。
阿曼是趙昱的副手,其實是寧王慕雲青恒安插在趙昱身邊的親信,她找茬,自然是受到慕雲青恒指使罷了。
神奴營弟子本就地位高於獸營奴籍,所以昆生頂了句嘴,便被阿曼棒打三十下,小小年紀腰給打壞了,天越來越冷,他的腰越來越疼。
冰然給昆生喝了一碗紙灰,貼了一帖狗皮膏藥,雖然不見得對他的腰傷有用,但是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有一副膏藥總比沒有強。
此時,冰然極其懷念現代醫療條件,能生白骨,活死人。而在這蠻荒之地,好的大夫絕不給最低賤的奴隸看病,獸營當差的奴隸們隻能都找半文盲的薩滿巫醫。
因為缺醫少藥,昆生的腰傷把他折磨得骨瘦如柴,當然冰然為照顧昆生,這幾日也是心力交瘁。
冰然隻能忍住。
因為她知道,這是慕雲青恒的試探。
幾個月來,他明明知道她被打入獸營做奴,卻一直不出現,而且不敢動她和她身邊的人,隻是因為忌憚太子。畢竟太子暗暗庇護秦冰然,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上個月,他的親信阿曼揍了昆生,下手又那麽重,無疑是在挑戰太子的底線。
如果太子不發聲,那麽接下來他的那些走狗要對付的,恐怕不她身邊的人,而是她秦冰然本人了。
然而皇帝自從生病,太子便隨時侍奉在勤政殿,竟是無暇出宮一趟,更是不能顧及冰然太多。所以冰然斷定,這個月如無意外,慕雲青恒那個變態一定會命他的那些走狗們,變本加厲地對她出手。
自從被沒為獸營的奴籍,已經八個月過去了,這一年又要到頭了。而未來,卻依然那樣渺茫。
冰然和昆生在經曆一個月非人的勞役後,因為模樣端正,被挑出來專門伺候獸營掌營史溧陽郡主的飲食,待遇比給野獸洗刷的時候好了許多。
獸營本來歸屬神奴營,以前由趙昱和燕王統一管轄。但是在太和元年秋出現了獸營謀逆的事情後,皇帝便將獸營和神奴營分開來。
讓四皇子慕雲青恒管轄神奴營,另派一位皇親國戚——溧陽郡主掌管獸營。
他們被挑中伺候溧陽郡主飲食後,一般都是煮好了東西送到溧陽郡主大帳,再由郡主的貼身婢女接過去,冰然他們身份太低,根本不能踏入郡主大帳,所以,連見郡主的麵的機會都屈指可數。
但是聽說,這個溧陽郡主是皇帝的皇妹,母親出身低賤,連個封號都不曾有便死掉,溧陽郡主更是沒有封為公主,隻是品階更低的郡主,遠遠比不得當年白素長公主的受寵和風光。
溧陽郡主今年已經年逾不惑,曾經嫁給西方瀚海國的一個皇室子弟,十多年前大匡帝國攻打瀚海國,丈夫戰死,她便從瀚海國回到京城。
她喜歡幹政且皇帝也默許她幹政,個人生活更是窮奢極欲。而且,她愛好男色更是出了名的,獸營奴隸稍微長得好的,基本都被她拉進帳子過,後來都又莫名其妙死掉。從郡主大帳裏拉出的少年屍首數都數不清,可見溧陽郡主對他們做了什麽。
婢女們提起這位老郡主卻都神色惶恐,訥口噤聲,更顯得郡主大帳神秘無比。
而且從上個月開始,慕雲青恒的親信阿曼總是借口來獸營欺辱冰然他們,溧陽郡主卻眼皮抬也不抬,可見她是默許這件事的。
溧陽郡主能和慕雲青恒狼狽為奸,難道她看上了慕雲青恒的男色?
等八寶連榮湯燒好,昆生捂住疼痛的腰,端著粥盅便去了郡主大帳。
待昆生離開,冰然坐在簡陋的床上調息,讓身體那股勁力在身體裏湧動遊走一圈,便收了功。
本來想躺躺,然而卻聽到一聲輕微的嘶吼,冰然趕緊下床,掀開帳篷,隻見風雪中,一頭兩丈高的神駿異獸遠遠站著,雪白的鱗甲,銅紅的大眼,見冰然出來,撒開蹄便向她狂奔而來。
冰然剛擔心下雪地滑,火麒麟果然一趔趄,四肢朝天,重重翻倒在雪地裏,吃了個嘴啃泥。
火麒麟似乎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搓騰著四掌,騰地翻了起來。
可是再也不敢狂奔,扭捏如同一個小媳婦一樣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冰然身邊,冰然忍住笑,撫摸著火麒麟雪白的鱗甲,叫道:“火麒麟!為什麽還是這麽不小心!”
三年前,冰然被壓入典獄司。沒來得及見火麒麟。然而三天之後,她聽到監獄窗外的西山之上一聲嘶吼,火麒麟竟然跟著她去了西山。
冰然怕牠被人發現,便對著鐵窗外的它喊道,“躲好,沒人的時候再來找我.”
火麒麟頗通人性,而且賊精賊精的,見沒人時就去典獄司外的西山上和她搖搖對視一翻,有人時便速速躲開。也不知道幾年來火麒麟是怎麽過的,雖然沒人照顧,但是依舊膘肥體健,這讓冰然心裏頗感欣慰!
突然,外麵吵吵嚷嚷,冰然趕緊使了個眼色,讓火麒麟回光明聖殿去,牠會意,朝冰然點點頭,便撒開蹄子飛入雲端。
冰然定定心神,隻見,前麵霰雪漫天,一隊隊騎兵向白森林邊緣奔馳而來,黑底金鷹旗獵獵於風中,轉眼間,他們已經到了帳篷外。
領頭那個似乎是神奴營的漢人軍官,他高叫著:“昨夜神奴營闖入刺客,凡見者報於神奴營,否則格殺勿論!”
見沒有人回應,便冷冷吩咐道:“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