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天真的大小姐
實話，援軍隊伍中最沒見識的人就是穆紅裳。她雖然出身穆家，從跟哥哥們一起習武，但她依舊是個一直以來長在後宅，被保護得好好的女孩子，連門都很少出，京城的大街她都不算熟悉。
誰想到她第一次出遠門，就走了這麽遠，一直到了北境，到了穆家世世代代鎮守的地方。
過了絕羽山，穆紅裳其實一直都有些緊張。她自覺騎術和武藝水平不差，但來去，她真的沒有什麽實戰臨敵經驗，在戰場上，她是個完完全全的新手。
進入北境之後，援軍與戎狄人的第一場遭遇戰在恒安州偏西北的區域，戎狄軍隊人數其實不多，這些人艱難突破了寧州防線，其實損失挺挺嚴重，也十分疲憊，遭遇到鎮國將軍帶領的援兵，是他們倒黴。
這些戎狄人很快被圍剿了，穆紅裳甚至都沒機會將自己的劍拔出來，她被鎮國將軍嚴令不許亂動，隻能跟在將軍旁邊，因此整場戰鬥，穆紅裳唯一做的事，就是坐在馬上，伸長脖子張望。
穆紅裳沒跟任何人起過，戰鬥結束後的那，晚上宿營的時候，她在兜帽鬥篷的遮蔽下，偷偷哭了。隻有碧影發現了她在哭，碧影湊過來，用它粗糙的舌頭舔了舔穆紅裳的下巴，一點都沒安慰到穆紅裳，反倒差點把她舔破皮。
也是碧影的行為，讓穆紅裳終於承認了一件事——她一直以來其實都被保護得太好了，真又嬌嫩。到北境之前，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覺得自己很厲害，能做到許多事，但其實……她不行，差得很遠！
第一場戰鬥，她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但她還是很怕。哪怕是戰鬥結束後，她依舊很怕。戰馬踏過滿地的屍體，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死去的戎狄人肚腸流了一地，她看到了，不僅非常怕，而且覺得很惡心。
穆紅裳沒敢告訴別人，她當時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住了眼淚和嘔吐的衝動，跟著鎮國將軍，目不斜視地踩過那些屍體。她真的太高看自己！
在那一刻，穆紅裳甚至有一瞬間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的真和衝動，後悔自己的無知與自負。
她真的有能力拿著刀劍，在戰場上與敵人拚殺嗎？她真的能做到親手殺人嗎？在此之前，她甚至連一隻雞都沒親手殺死過！她真的……能做到嗎？
但是必須做到！穆紅裳深吸一口氣，努力為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來都來了，她不能這樣回去。四叔和哥哥還在朔州等著她，沒什麽了不起的，沒有什麽比家人更重要！她能習慣！必須習慣！
援軍中沒有上過戰場的人不止她一個，抱著長槍的甲士大大方方的哭，大大方方的吐，他們能得到有經驗的戰友們的理解和安慰，但她不行。
她不行，她不會得到理解和安慰，因為在這裏，她是個添麻煩的女人，是個隨行的大姐，而不是能夠並肩戰鬥的戰友。所以她必須得忍住，必須得忍，穆紅裳清楚，她不能暴露哪怕一絲一毫的軟弱，否則她將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上戰場，親手去保護自己的家人。
至少不是糟糕透頂不是嗎？穆紅裳伸手抱住了穆碧影的頭，將臉埋在碧影的厚毛裏。至少她忍住了，沒有當著別人的麵崩潰，這算是個……不錯的開始。有一就有二，明她一定能更強悍一些。
穆紅裳沒猜錯，援軍隊伍中，其實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崩潰。包括與穆紅裳相處還算和諧的朱將軍和薑大夫也都一樣，他們雖然沒存什麽惡意，並沒有像旁人一樣，存了幾分看笑話的心思，但他們依舊不相信穆紅裳這個姑娘能夠忍受得了戰場上的一切。
但第一，穆紅裳忍下來了，她的眼淚沒有被別人看到。
接下來的第二、第三，第四……穆紅裳同樣也艱難地忍下來了。
走到朔州附近時，穆紅裳還是沒有機會拔劍，當然也沒有親手殺人，但她眼下看見敵人已經不會忍不住發抖，看見慘烈的戰場與堆成山的屍體也不會想要痛哭。
她真的開始習慣了。
大軍開拔到朔州附近，鎮國將軍派了斥候去探查敵情，接著下令停止行軍，讓部隊進行短暫修整。趁著這點時間，他開始排兵布陣。先鋒官是兩名年輕的校尉，朱將軍和另一位姓周的副將負責側翼。
其餘的將領，各自領著自己的人馬排成長陣，主帥鎮國將軍當然還是被保護在最中央，他年紀大了，上馬打仗主要依靠的也不是他。
“你跟緊了。”花白胡子的鎮國將軍朝穆紅裳吩咐道：“戎狄重兵圍困朔州，今日可是硬仗，與咱們之前那些打鬧的遭遇戰可不同。沒人有空照顧你，所以絕對不許亂跑，戰場上刀劍無眼，可不是鬧著玩的。”
穆紅裳沒有請戰，也沒有爭辯，軍令如山，她朝鎮國將軍點點頭應道：“是！末將遵令。”
不管鎮國將軍是為了什麽理由，讓她跟在身邊，反正穆紅裳自動認為，她眼下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主帥。
這麽一想，她在戰場上承擔的責任還是……挺重要的哈。
將士們都清楚，此戰非同可，因此早已刀劍出鞘嚴陣以待，就等鎮國將軍一聲令下，開始衝鋒。
穆紅裳也學著同袍們的模樣，將背後的長槍解下來握在手裏。其實她最擅長的是用劍，但戰場上，還是長兵器占便宜。幸虧這麽多年陪著錦衣練功，她的槍法也還是不錯的，隻是力氣上吃些虧罷了。
這柄黑鐵搶……其實也是錦衣的。是錦衣十五歲之前用的，比哥哥們的長槍略細幾分，重量也輕些，穆紅裳穿著錦衣的甲，拿著他的槍，策馬跟在鎮國將軍身旁，她頭上戴著頭盔，看不清臉，又裹了胸，看起來真的跟錦衣很像很像，像到連慧明看到她之後，忍不住都有一些恍惚。
他像是透過了時光，又看見了穆家教場上那兩個歡笑打鬧的孩子，兩張迥然不同的臉，突然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