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從那一夜報複了段長淵,餘小桃得意了一陣子,不過待高興過後,她也開始擔心,雖然她覺得自己很小心,應該不會露出馬腳,不過她不敢輕忽段長淵的聰明,最好做一些準備。
如往常一般,她出了院落,往灶房走去——還有許多藥需要用小火熬著,她得吩咐劉仁注意著。
在往灶房的途中,她感覺到那些奴仆看她的眼光有些變了,大概是因為她幫人治好了小病舊疾,所以平日這些不把她放在眼中的奴仆們,態度變得和善了。當然,其中怕是不少人有求於她,所以改善了態度,不想得罪她,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不枉費她勞心勞力地熬藥治病,這些人還算識相。
在忙了一上午後,餘小桃終於空出下午的時間可以偷閑,偏偏有人死纏爛打,讓她無法閑著。
「你什麽時候要偷溜出去?」
「我沒有要偷溜出去。」
「騙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偷溜出去。」
「大小姐,你看我忙成這樣,哪有時間偷溜出去?」
「看診的人少了,你時間就多了。」
餘小桃額角沁著冷汗,她走到東,那段青靈就跟到東;她走到西,那段青靈也跟到西,非要纏著她帶自己出莊不可,甚至還百般討好她,抓著她的手臂對她撒嬌。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她並不討厭這個段青靈。
說真格的,她還挺喜歡這位大小姐呢,這姑娘很對自己的脾性,可是她不敢冒險,自己偷溜出去她還算有把握,因為她是被冷落的妾,她不在,沒人會管她;但是段青靈就不同了,她是莊裏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寶,是段長淵最疼愛的妹子。
段青靈若是不見了,會立刻引起全莊的注意,到時候會連累自己。
餘小桃隻好盡量避著她,不過這段青靈卻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像個影子一樣黏著她,最終,她被纏得有氣無處發,沒好氣地轉頭麵對大小姐。
「大小姐,你這樣是不對的。」
「哪兒不對?」
「正常來說,我不擇手段做了莊主的姨太,你這小姑應該要刁難我、苛責我,才是天經地義之事呀!」
「唉?你怎麽說這種話,既然知道我是你小姑,你不是應該乘機討好我,好借著我在大哥麵前為你說好話,你說是不是?」
「妾身自知罪孽深重,當初毀了你哥的清白,沒臉再去見他,寧可在湘水居安分自省地待著。」
段青靈嘟起嘴,死活不讓她走,把嘴湊到她耳邊。
「怎麽聽起來是你唾棄我大哥,不屑再碰他,安分自省?你當我瞎了,前幾個月三天兩頭跑出去溜達享樂的人,這叫安分自省?」
「大小姐可別冤枉我,我隻是嘴饞,就出去了那麽一、兩次而已,才沒有三天兩頭呢。」
「哼!少來,你是嫌我麻煩,不肯帶我出去。我不管,我跟定你了,你若不帶我出去,我就天天來煩你,讓你也無法出去。」
餘小桃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暗叫不好,她在莊裏,凡事盡量低調,隻想好吃、好住、好睡,等武功恢複就離開山莊,段青靈這麽纏著她,會打壞她的計劃。
段青靈會引來過多的注目,太多雙眼睛盯著,她還怎麽低調過日,連出莊都沒辦法了。
「我想起來了,我還得去熬藥膏呢,我好忙喔,好忙喔。」
她在前頭走著,段青靈在後頭追著。
「小桃--桃兒——桃桃——」
叫得這麽親切,也收買不了她的,她繼續假裝沒聽到快步走著。
「等等我呀!我的好嫂子——」
嫂子二字讓餘小桃某根神經斷了,煞住腳步,轉過身嚴正提醒段青靈。
「別叫我嫂子,我擔不起這個身分!」
段青靈怔住,望著餘小桃懊惱的神情,感到十分新奇,沒想到小桃對大哥無視到這種程度,才要開口回應,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人,她靈機一動。
「我叫你嫂子,你不高興?」要知道,她段青靈可是莊裏大小姐,嫂子從她口中喊出,可是非常有分量的。
餘小桃嚴肅地說:「莊主未曾娶妻,大小姐也沒有嫂子,妾身不過是奴婢,沒名沒分的,可不能亂了規矩。」
她這話撇幹淨的心思十分明顯,讓站在身後的人,緩緩瞇細了眼。
段青靈又故意問道:「難道你不希望成為兄長的妻子?」
「莊主的妻子必須門當戶對,我不夠格,也不敢奢想。」
這說話的口氣哪裏是不敢奢想,是不屑好不好,段青靈瞧見站在那頭的人,臉色已經沈下來,她心中更樂。
想不到在這世上,也有人唾棄她英俊驕傲的大哥,這實在太有趣了。
「怎麽聽起來,你好像不喜歡我大哥?」
「莊主年輕有為、風流倜儻、正義凜然、出眾不凡,天下傾慕他的女子多不勝數!」
說的雖是讚美之詞,可聽起來卻是那麽言不由衷,而且段青靈問的是「你喜不喜歡」,她回答的卻是「天下女子」,這是不是代表,盡管天下女子傾慕於他,但也絕不包括她餘小桃?
「這樣好了,我幫你在大哥麵前多說好話,讓大哥進你的房。」
「不行!」餘小桃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她很認真地對段青靈說道:「大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在湘水居住得很自在、很滿足,吃得好、睡得好,別無所求,請大小姐千萬別做多餘的事。」
別開玩笑了,讓段長淵去她房裏?想到那日初夜,隻有痛,隻有難受,整個過程都是不舒服的,讓她對行房這件事完全幻滅,一絲渴望也無,甚至開始懷疑,那書上寫的魚水之歡是言過其實的。
她隻要這男人別來惹她,她就偷笑了,熬過這個冬天,她便能海闊天空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拒絕了段青靈的好意,但明白人都聽得出她語氣中的排斥,她排斥段長淵進她的房。
「啊!大哥!」段青靈假裝突然發現大哥,開心地招手著。
餘小桃身子一僵,轉過臉去,當發現段長淵就站在身後十步之距看著她們時,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那男人站在那裏有多久了?
她仔細想想,自己適才的回答沒有不妥當的,從頭到尾可沒有一句說段長淵不好,想到此,她抬頭挺胸轉過身,規矩守禮地朝他輕輕一福。
「莊主安。」
段長淵緩步走向她們,瞟了餘小桃一眼,她又像以往那樣,在他麵前永遠都是低著頭,看似恭謹,他懷疑她是不想與他目光對視,所以避開。
段青靈上前抱住段長淵手臂。
「大哥忙完了?剛好,我和小桃正好談到大哥呢。」
「喔?」
段長淵看了餘小桃一眼,見她依然低垂斂目,規矩站著,看起來安安分分,卻有一種疏離,他瞇了下眼,故意問道:「談我什麽?」
「小桃讚美大哥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正義凜然呢。」
餘小桃心裏快被段青靈惡心死了,她知道段青靈有意幫她,也不好當麵阻擋,若阻止了,才會讓人奇怪呢。
反正她仗著沒人知曉自己真正的身分和真麵目,就也無所謂,隨便別人怎麽想。
段長淵見餘小桃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低著臉,無法看清楚她的眼神,無法判斷她在想什麽。
「聽說,你和餘姨太感情不錯?」
「是呀,我無聊嘛!大哥又不準我出莊,我隻好來找小桃,我發現,小桃是個有趣的人呢。」
「喔?怎麽個有趣法?」
餘小桃悄悄抬眼看向段青靈,瞥見她眼中的頑皮,心中一驚,暗叫不好。
「小桃她呀!對吃很講究,常常--」
「大小姐謬讚了,莊裏的吃食很好,挑不出毛病,大小姐對吃有興趣的話,下一次,我再講講南方一些很有特色的小吃給大小姐聽。」
她快速打斷段青靈的話,順口接了話,表示兩人之所以交好,是因為有話聊,她可不能讓段青靈把自己偷溜出莊的事說出去。
段青靈聽了目光一亮,聽得出餘小桃話中的暗示。
「你說真的?」
「是呀!難得大小姐也是同道中人,我也很高興和大小姐說說地方小吃呢。」
段青靈開心極了,改跳到餘小桃身邊,抓起她的手打勾勾。
「一言為定呀!可別說話不算話。」
餘小桃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先應付段青靈,免得這位大小姐把她偷溜出莊的事抖出去,之後再想辦法敷衍。
段青靈美眸一轉,又跳到兄長身旁,摟著他的臂膀撒嬌。
「大哥,這一次小桃治好你,又幫忙醫治莊裏的人,立下了功勞,大哥是不是該好好獎賞她?」
餘小桃聽了一驚,忙伸手偷偷拉段青靈的衣角,示意段青靈不要多嘴,她可不想讓段長淵以為是她拜托大小姐幫忙說話呢。
她以為自己這個小動作夠細微,但還是被段長淵瞧見了。
他看了妹妹一眼,再看向始終低頭的餘小桃,緩緩說道:「的確,我是該好好獎賞她。」
餘小桃呼吸一窒,心思開始轉著,他要獎賞我?他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聽起來有點詭異?
「大哥,既然你要獎賞小桃,不如有空多往她屋裏走走吧!」
啊?
餘小桃真恨不得把段青靈拖走,這大小姐真是沒事找事做,段長淵聽了肯定認為是她向大小姐哀求的,也肯定段長淵一定會拒絕。
「好,就聽你的。」段長淵說道。
餘小桃驚愕抬頭,瞪著段長淵,不過段長淵並沒有看她,而是對妹妹說了幾句叮嚀的話後,便轉身離去。
餘小桃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時,他始終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她聽錯了吧?段長淵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他要到她的院落?他隻是隨便說說的吧?
接下來幾個晚上,餘小桃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不過到了第三晚,她覺得自己多慮了。
段長淵並未到湘水居,這男人果然隻是說說,害她窮緊張,後來她還聽仆人說,莊裏抓到一名偷入莊者,據說這是一名女子,潛伏在莊裏有些日子了,聽到此事,更讓她放下心來,認定自己那一夜偷溜到後山遇見段長淵的事,有了代罪羔羊。
原本她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苗頭不對,不管武功有沒有恢複,就要立刻離開山莊,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用過晚膳後,餘小桃遣退婢女,確定四下無人後,她將床幔放下,盤腿坐在床榻上,做了個深深的吐納,調息養氣,開始打坐運功。
一旦開始運功調息,便嚴禁驚嚇,一刻鍾後,門卻突然被推開,傳來婢女清亮的聲音。
「餘姨太,莊主來了。」
餘小桃心中一驚,運功走岔了氣,一時氣血翻湧,內息大亂,胸口疼如針刺劍穿,她暗叫不好,趕忙集中精神將那一股混亂之氣壓下。
她睜開眼,忙用麵紗遮住臉,急急下床,但才一落地,便雙腿發軟跪了下去。
段長淵掀簾而入,看到的,正是她跪趴在地的一幕。
他居高臨下,挑了挑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餘姨太因何行這大禮?倒讓本莊主受寵若驚了。」
餘小桃糗大又氣憤,是誰害她走岔了氣?她現在胸口難受得不得了,喘著氣,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怕自己一開口,一個忍不住,一口血就要噴出來。
見她依然跪在地上不動,段長淵擰眉,立刻察覺不對,他大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扯下她的麵紗,赫然發現她臉色蒼白,額冒冷汗。
他一怔,趕緊搭她的腕脈,眉頭也擰得更深了,沒有猶豫的抱起她,將她放坐在床上,他也上了床榻,盤腿坐在她身後,雙掌運功,貼上她的背,緩緩注入一股厚勁的內力,助她調息奔騰的氣血,慢慢平穩下來。
餘小桃也趕忙閉上眼,乖乖打坐調息,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雖然她很訝異段長淵會主動幫她,但仍暫時拋下疑惑,努力順著那股內息的引導,撫平胸口的噪動混亂。
不知過了多久,又像是睡了一覺似的,當她睜開眼時,胸口的疼痛已經沒了,隻覺得全身虛脫,有氣無力。
一杯水遞到她唇邊。
「喝。」
端著水杯的大手,指節修長,掌心厚實,還可以看到長期練兵器的繭子,但一點也不妨礙這是一隻好看的手。
她順著手掌的主人看去,料不到段長淵會輸內力給她,更料不到他會這麽好心的倒水給她喝。
不喝白不喝,她的確需要喝口水來潤潤喉間的血氣,水是溫水,溫度正好。
她將水杯遞還給他,再喘了幾口氣,瞧瞧她多慘,連喝個水都會喘,還有微微的暈眩,接著一條帕子又遞過來,給她擦拭嘴邊殘存的水滴用的。
她也不客氣,接了帕子拭拭嘴角,剛才真是驚險,這男人說要來的時候沒來,等到她忘了他時又突然跑來,害她差點走火入魔,他幫她運氣是應該的,她才不會感謝他。
她的喘息平定後,總算舒服多了,這時候才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低頭一看,她的腰被圈在段長淵的臂彎裏。
她皺了皺眉頭,動動身子想要離開他的懷抱,但是那手臂似乎沒有放鬆的意思,她更加用力,這一使力,暈眩感又來了,她眼前發黑,無力地跌回他的懷抱裏。
好吧!她使不上力,他自願當她的靠枕就由他吧!
他不開口,她也裝啞巴,若是平常,她會反複思量段長淵此番來,到底有什麽陰謀?但現在她疲軟得不想動腦筋,便隨他了。
在這段沉默中,當她覺得自己快要昏昏睡著時,段長淵終於開口了。
「你中過毒?」
她沒理他,也沒回答,她現在隻想閉目休息。
段長淵再度搭上她的腕脈,適才他用內力幫她調息,發現她體內殘存一股陰寒之氣,脈絡受阻,他雖不會治病,但是對武林中一些毒藥還是略有研究,他自幼服毒以訓練自身對毒藥的抵抗力,修練極陽之功,便是專門對抗這種陰寒之毒。
他搭著她的脈細細觀之,不由得再度擰眉,她似是曾經受過寒毒的折磨,而且是段不算短的時間。
他低下頭,看著她昏昏欲睡的小臉,這張臉依然醜,但是臉上的蒼白和沒有血色的唇,為她添了一抹憐意。
段長淵今晚之所以會來,是有計劃的,他派人放出風聲,說抓到了偷入莊的人,其實隻是障眼法,這幾日他派人秘密盯著餘小桃的一舉一動,看不出任何異樣,今晚他便決定親自來一趟……
他心思一轉,原本搭脈的掌指改而輕輕握住她的手。
除去膚色不說,這隻手精致修長,骨節玉嫩,十分漂亮,上頭沒有繭,並非是慣用刀劍的手,長期練刀劍之人,手上必有繭。
大掌緩緩摸著她的柔荑,接著往手臂延伸,輕輕將她的袖子往上撩起,露出一截手臂,依然是泛黃的膚色,觸感卻是滑嫩的。
倘若,她就是湖中的女子,那麽這膚色就是作假的了。
餘小桃原本幾乎睡了,卻被他大掌似有若無的撫摸弄醒了,她忍不住將手抽回,放下袖子,低聲道:「妾身膚醜,不敢礙莊主的眼。」
不敢?怕是不屑吧?
他盯著她一副困極的樣子,低聲道:「我既納你為妾,又怎麽會嫌棄你呢?」
他的話讓她狐疑的睜開眼睛,心想這男人今天是怎麽回事?居然說出這番曖昧的話,大掌還摸上她的臉了?
不對!他真的懷疑我了!
段長淵的大掌在她臉上撫摸著,上頭凹凸不平,顯得十分粗糙,這真實的觸感,令他再度擰眉了。
他懷疑她易容,可是這張臉摸起來有溫度,並非貼了一層假皮,假皮不會這麽逼真,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
他心情沈下去,臉色也逐漸陰沈,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失望,至於失望什麽,他不知道。
餘小桃看出他的失望,心下暗樂,想揭穿她?沒那麽容易,她這易容術可是獨家祖傳的,在臉上塗了一種輕微的昆蟲毒液,好讓臉蛋肌膚腫起來,變得凹凸不平,與她淫毒未解之前的醜顏很像,這種毒可以維持十日,十日後,她的臉部才會慢慢恢複原樣。
幸好她有萬全準備,才能瞞過今夜他的突襲,為了消弭他的疑心,她決定再接再厲。
「莊主……」
她故意嬌嗲地喚他,還故意往他懷裏依偎去,一臉春心蕩漾。
果然她一做出這種想吃他的表情,段長淵身子一僵,渾身散發著排斥她的氣息,見狀她變本加厲,甚至兩隻手臂像蛇一樣爬上他的肩,一雙渴慕貪婪的眼兒死盯著他。
她的雙手才圈上他的頸,立即就被他抓住拿開。
「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麽缺的告訴婢女一聲,不會虧待你。」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在他離開後,餘小桃忍不住躲進棉被裏偷笑,瞧他躲她像在躲瘟疫似的,讓她心中大樂,這下子,這男人應該不會再懷疑她什麽了吧!
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今晚力虛了,決定會周公去,這下子,再也沒有人來吵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