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年汀大陸·多羅城·沉冥宮
金鰩死後,南梟把八大城主以及弼黎一個個都關進了魔獄之中,接下來,任憑聞風喪膽的魔兵以及多羅城上下百姓落荒而逃,他都沒有出麵做點什麽,像是壓根就沒打算管似的。
他在從前的螭夷殿內找到了螭羽鞭,讓他也沒有想到的是,他直接在殿內發現了被金鰩藏在枕邊的一卷有關恐生的古籍,而古籍邊還放著一本幽冥術的煉法。
南梟先拿起古籍翻了起來,在看到其中寫到煉製恐生需要幽冥術時,他像是看見了一個大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
金鰩辛辛苦苦折騰了這麽久,到頭來竟全是在給南梟打下手。
隨後,南梟又順利地在偏殿內找到了煉製恐生可能需要的那些奇珍異寶,他清點了一夜,發現金鰩已經收集得八九不離十了。他心中無比感慨,這一切果真是因果報應。
微亮時,南梟坐在正殿中央的地上,麵前放著那本幽冥術的煉就之法。見識過金鰩操縱幽冥術走火入魔之後,南梟又怎會不明白這禁術之凶險?可古籍裏寫得分明,這幽冥術,不可或缺。
就在他出神之時,從殿外走進一人。
南梟抬眼望去,隻見銀翮渾身濕漉,已經走到了自己跟前。南梟最不願的就是麵對銀翮,當下他又把頭低了下去,冷聲道:“你又有何事?”
從卯刹海出來之後,銀翮在岸邊獨自琢磨了一會兒,將腦中千絲萬縷的頭緒盡可能地分析出了個大概。於是疑惑與擔憂之下,她找來了沉冥宮。
銀翮俯視著南梟:“你得到這身力量的代價是什麽?”
南梟沉默。
銀翮蹲下身:“你答應了羅刹什麽?”
南梟的表情顫了顫,看銀翮這模樣,多半是從卯刹海出來,難道——她真的在卯刹海找到了羅刹?
心虛之下,南梟更覺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與你何幹?”
銀翮不依不饒:“你回答我!”
南梟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銀翮,我不明白你憑什麽,你難道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嗎?可你失去過什麽嗎?父君雖對你心有芥蒂,可他害過你嗎!母上更是視你如己出!他們隱瞞你的身份是為了保護你!你分明一直活在愛裏,又憑什麽怨恨!”著著,南梟眼眶開始濕潤,“可是我呢?……母上忽然不明不白地死了,父君也跟著不知所蹤、至今生死未卜!我被眾叛親離,在那暗無日的魔淵中差點死在屠戈嘴裏!是,是你把我救出來了,可是然後呢?”他嚎啕著,“我明知你我並非親生,我愛了你幾千年卻不可!而我一無所有之時,更換來了你的一句再不相幹!我不懂!你現在到底憑什麽再來指手畫腳?”
“哥哥……”銀翮沒有想到南梟對自己……會是那樣的感情。
“我不是!”南梟咆哮道,“我從來都不是!”
“……”
南梟的話,猶如五雷轟頂,打得銀翮渾身發疼。南梟不知道,他的那一句句“憑什麽”也是銀翮問過自己最多的話。
——你懂那種覺得自己什麽都不配擁有的感覺嗎?
當年,她看著霧姬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在自己懷裏、看著螭夷悲痛欲絕的時候,忽然明白了螭夷為什麽無法愛自己。可是正如南梟所,他無法愛,卻也從來沒有害過自己。
——我又憑什麽怪他?
——我恨的,是我自己而已……
——鬼靈,這個身份像一個詛咒,好像所有與我有關的人都會變得不幸。我素未謀麵的親娘為了生我而死,後來,親爹和母上為了保護我也死了,父君的絕望、哥哥的絕望,也都是我造成的。我光是存在著,就是錯的。
——我與這個身份暗暗抗爭了這麽久,最後還是妥協……
——可是我以為,我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
——自作聰明。
銀翮無聲地呆在原地,眼神漸漸暗淡。
南梟這時收斂了自己爆發出來的情緒,他垂下眼不再與銀翮對視,聲音變得有氣無力:“你是鬼靈,我奈何不了你,若你不滿意我做的事,殺了我就是。隻是別再這樣高高在上地質問我,還露出一臉擔心的表情,我看不懂。”
見銀翮沒有反應,南梟頓了頓:“你走吧。”
銀翮落寞地愣了愣,站了起來,緩緩地往外走去。
沉冥宮外,往日熙攘的多羅城此時已經是一座空城,在陰沉的空之籠罩下,更顯蕭瑟。清晨的風砸在渾身濕透的銀翮身上,讓她冷徹心扉。她獨自在城中茫無目的地走了好一會兒,回了無極齋。
無極都·無極齋
凰元君見到銀翮失魂落魄地回來,連連關切了好幾回,銀翮都像沒聽見一樣,始終沉默著。凰元君心裏一沉,她這模樣,一如當年鬼靈剛覺醒之時一般……
之後的幾,銀翮都是這副模樣。怪的是,夙川也不知什麽原因,一直沒來過無極齋。
這一,萬分焦慮的凰元君竟直接找到了九霄去。
無極都·九霄·月旎宮
凰元君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月旎宮,影戎正收拾完書室出來,看起來也有些垂頭喪氣。他看見庭院中赫然站著一位老者,便迎上去問道:“閣下是?”
凰元君瞥他一眼,也不回答:“夙川那子呢!”
聽他言語無狀,影戎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奈何對方是個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的長者,影戎也不好發作:“殿下不在。”
此時已經過了布星的時辰,而夜幕中哪來半點星輝?不止今,這幾夜裏的星辰都時有時無,一想到這,凰元君便忿忿道:“這子不好好布星,這個點還不在宮中?你去把他給老夫找回來!”
被指著鼻子使喚,影戎忍不住皺起眉頭:“月神殿下這會兒正在朝夕宮與姻緣神對飲,閣下若有要事,還是自己去一趟朝夕宮更快一些。”
“喝酒?!”凰元君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你跟他凰元君來了,看他回不回來!”
完,凰元君自顧自往正殿走了進去。身後的影戎反應過來,差點沒腿一軟跪倒下去,他愣愣地看著凰元君的背影,這才趕緊衝出了宮去。
這幾日,夙川總是幹什麽都心不在焉似的,一到夜裏就酒不離手,更是常往朝夕宮跑,一直喝到亮才酩酊而歸,弄得影戎也是無比擔憂。
若來的真是凰元君,那這事兒算是能有轉機了。
影戎飛快地奔到了朝夕宮門口,見宮門虛掩著,他也不敢貿然進去,先是在門口喊了兩聲:“殿下!”
然而無人應他,他隻好膽戰心驚地推門進了去。他先是深深被朝夕宮的光怪陸離之景震懾了片刻,才緩過神來四處打量了一番。隻聽見從一偏殿內隱約傳出話的聲音,影戎走過去,在門口又喚道:“殿下?”
殿內交談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一會兒,殿門被一臉不爽的夙川打開:“你來幹什麽?”
影戎低著頭:“回……回稟殿下……凰元君正在月旎宮等您回去……”
聽見凰元君的名字,夙川驚了一驚,他回過身對著殿內的塵瀾了一句:“我先回去。”隨後便帶著影戎離開了朝夕宮,一路上影戎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直到回到月旎宮中,見到夙川真的對著凰元君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他才鬆了一口氣。
夙川行過禮後便問道:“您怎麽來了?銀翮呢?”
凰元君沒好氣地瞪著微醺的夙川:“你還知道惦記她啊?”
夙川顯得有些緊張:“她怎麽了?”
凰元君忿忿地歎了口氣:“老夫也不知道哇!”他忽然有些尷尬地頓了頓,“那日她從……從卯刹海回來之後便一言不發,無論老夫什麽都不搭理……”
聽到卯刹海時,夙川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我去找她。”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正殿之中。留下話沒完的凰元君和有些緊張的影戎對視了一眼:“看什麽看!給老夫沏壺茶去!”
影戎連忙行禮應道:“是。”
無極都·無極齋
銀翮躺在無極齋外的石墩子上,對著沉寂的夜空發著呆。夙川的身影出現在無極齋外不遠處,隨後慢慢地走向了銀翮。在銀翮看到夙川的臉龐的那一刻,她臉上的表情微妙地變了變。
她的憔悴落在夙川眼中,惹出一聲歎息。
夙川坐到她身邊,良久,他輕輕喚道:“丫頭……”
銀翮支起身子坐了起來,轉頭凝視著夙川,她的聲音有些幹澀:“今夜怎麽沒有布星?”她湊到夙川跟前嗅了嗅,“你喝酒了?”
“嗯。”夙川垂下眼簾。
“夙川。”銀翮忽然認真地喊了他一聲,又在一陣沉默之後,她眼中閃起了淚光,“我是不是也讓你很痛苦?”
夙川訝異地愣了愣,連忙否定道:“不是的。”
讓夙川更加驚慌失措的是銀翮此時已然哭成了淚人,她的淚水漱漱而下,一邊伸手無助地抓住了夙川的衣袖。夙川伸手將她擁入懷裏,自責無比:“是我……是我不知該如何麵對你……”他懷裏的銀翮顫抖著,“似乎從一開始,我給你帶來的就都是……不幸……”
“不是的……”
——“可你失去過什麽嗎?……”
——我心存僥幸,我自私透頂。
——我明明什麽都不配擁有,可我還是待在你身邊,我以為是因為你需要我,可是我越來越發現是我自己需要你更多。
——身為鬼靈,我似乎被剝奪了所有幸福的權利。隻有你相信我,從未動搖過地相信我。
——你是我的信念。
銀翮抱住夙川,將自己揉進他的懷裏:“夙川……我需要你。”
夙川怔了怔,抱著銀翮的力氣加重了幾分,他把臉埋在銀翮的肩窩裏,深深地吸了口氣。銀翮的這一句話,一下子將他這幾日所有的痛苦和惆悵都擊散開來,這一刻他無比堅定自己要永遠地守護懷裏的這個人,無論如何。
而此時此刻,九霄朝夕宮內,塵瀾握著酒壺跌跌撞撞地扶著宮牆往寢殿走去。四周遍布緣殤斑斕之光,不遠處,一棵桃樹的樹杆上,有一顆最為耀眼的緣殤。
這顆緣殤便是先前對夙川提過的那顆最亮的緣殤,這幾日,它的光芒雖仍明亮,但閃閃爍爍,波動異常。而現在,它又恢複了先前的燦爛炳煥。塵瀾望著它停了下來,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口,隨後她輕輕笑了笑,又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