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年汀大陸·多羅城·沉冥宮
南梟帶著羅刹去軍營轉了一圈,手下無人,南梟親自將雜草叢生的軍營收拾了一遍,備著這幾日要開始重新招兵了。羅刹從頭至尾也沒幫手,自管自在兵庫裏參觀,不愧是魔界兵庫,看著都快趕上沉冥宮大了,成百上千的稀奇兵器羅列其中,看得羅刹好不新鮮!
南梟收拾完軍營過去找他的時候,就見他提著兩把銀製大刀,正在毫無章法地耍著玩兒。南梟樂了,也不過去,怕被誤傷,隻在大老遠衝他喊了一聲:“走啦!”
羅刹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刀,跟著南梟回了宮裏。
如此也已經過去了大半了。
兩人回宮後不久,四位妖尊大捷而歸,底下族人們個個光彩煥發。東南西北四位城主也來了,入了正殿向南梟稟告情況。因著有妖尊們出手治理妖亂,城主們主要負責安撫百姓即可,這不?才大半時間,四城皆已安穩了下來,原本從多羅城裏逃出去的大家夥兒,也陸續準備回來了。
南梟很滿意,讓城主們回去再接再厲,並頒了招兵啟示。魔界的整治開了個好頭,南梟心情舒暢得很,故而沒躲回自己殿中,也摻和進了沉冥宮的熱鬧裏去。
前庭之中,這有三五人在吃酒,那兒有十來人在比劃拳腳,後花園裏也隱隱約約傳過來陣陣歡聲笑語,多是姑娘們在聊閑兒。四位妖尊聚在長廊拐角處,一邊嗑著零嘴一邊看著族人們臉上的笑容,心裏欣慰。唯有蠻它,時而出神,眼底總有哀愁往外跑。
南梟一直在前庭的中央打轉,一會兒到人堆裏起起哄,一會兒到酒桌上助助興,恍惚間有了一種回到從前軍營裏的錯覺,一時又有些悵然。驀然轉頭,看見銀翮從外頭進來,她扶著腰,慢慢吞吞地走著,看起來有些憔悴。
南梟一下子緊張起來,以為她受了傷,連忙衝過去扶她:“怎麽了?”
前庭瞬間安靜,大家紛紛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對著銀翮施禮:“拜見吾王!”
銀翮對著眾人擺擺手:“免禮免禮。”一邊在南梟的攙扶下進了正殿,四位妖尊也跟了進去。
一進正殿,她就癱坐下來。南梟給她倒了杯水,一臉擔憂:“傷哪兒了?”
銀翮尷尬地看看南梟,心裏直罵這臭石頭也太狠了!
她隨口敷衍一句:“沒傷著,就是有點累……”繼而對四位妖尊招招手,示意他們坐過來,一邊岔開了話題,“今日順利嗎?”
妖尊們在銀翮對麵坐成一排,挨個向銀翮回稟了情況。
差不多交代完的時候,羅刹悠悠地從外麵進來,悄無聲息地坐到了銀翮邊上。他一出現,就見千魅的臉頰瞬間緋紅,被銀翮看了個正著——這什麽情況?
“你那邊如何?”南梟的話叫銀翮回過了神。
銀翮便把界的情況告知了南梟。
一旁的羅刹一言未發,但是捏著茶杯的指腹漸漸發了白。
聽到後已經醒過來了,南梟想到自己當初可險些連命都交代出去,不禁有些嘲諷:“凰元君到底是偏心界啊,對旁人就沒這麽手下留情。”
這句話提醒了銀翮,她如夢初醒般看向了蠻它,果然這丫頭低著頭,臉色有點難看。
該死!真是忙昏了頭了,差點想不起蠻它這茬!銀翮心裏愧疚,忙關切道:“蠻它,你最近如何?”
另外三位妖尊還不知道蠻它的事,紛紛疑惑地看向了她。
蠻它被盯得臉都發燙,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眶濕潤,她看了看銀翮,像是想點什麽,可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一句都不出來。一時委屈與悲憤交加,她別過臉衝出了正殿。
銀翮連忙去追,在長廊裏把她攔下。
蠻它被銀翮抓著胳膊,眼淚刷刷地落。
銀翮又心疼又愧疚:“對不起……”
蠻它倔強地搖搖頭:“您不需要道歉。”她哽咽道,“我不認識凰元君,隻從羅刹口中聽過他年輕時候的事,我不覺得他是什麽好人,他的苦衷也都算不得苦衷……他滅我全族……我與他……不共戴!”她抹了一把眼淚,“但我知道,您與他是有交情的,我不會讓您為難,我會自己找到他,替我全族報仇!”
聽得這話,銀翮更羞愧了。凰元君對銀翮有恩,在她最艱難的一年裏頭,是凰元君陪伴在她左右。可這又如何呢?看看他如今做了什麽!樁樁件件,他以命相賠都是便宜他了。
南梟與夙川受傷的時候,銀翮是何等心急火燎?可蠻它失去的是整族的親朋摯愛啊!她懂事,未曾與銀翮提過這些,可她心裏得多煎熬?
銀翮不忍往下想了,她拉起蠻它的手,柔聲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蠻它方才有些失控,發泄了一通之後意識到自己失態,當下低著頭不敢直視銀翮,可眼淚還是一個勁地掉,她隻顧伸手胡亂地抹去。
銀翮陪著她回到住處,又安撫了她一會兒。
正殿裏剩下的三位妖尊也從南梟嘴裏知道了蠻它的遭遇,一時大家心情都有些凝重。銀翮安撫完蠻它回到正殿的時候,隻聽夕萊憤憤不平:“兄弟義氣是我的不二信條!斷不能讓蠻它兄弟受這委屈!”
千魅見到銀翮進門,趕緊拿胳膊肘了夕萊一擊。
夕萊訕訕住嘴,銀翮卻平和地笑了笑:“確實,不能讓蠻它受這委屈。”她重新坐下,試探地看了羅刹一眼,羅刹還是一言不發,靜靜坐著喝茶。
銀翮對妖尊們:“你們先回去。”
妖尊們麻利起身,退出正殿,千魅邊往外走,還忍不住地去瞥羅刹。
等妖尊們走後,銀翮開口道:“蠻它的內丹,無論如何也要取回來的,性命攸關呢。”
羅刹這才抬了抬眼,無辜地反問:“你看我幹什麽?又不在我這兒。”
銀翮懶得跟他鬥嘴:“你別裝傻,幫我想想,有什麽法子能找到凰元君。”
南梟插話:“隻怕你找到凰元君也沒用,他拿內丹是去煉恐生的,要取回內丹,等於讓他放棄恐生啊,他怎麽會肯?”
“他煉恐生是他做賊心虛!”現在一提到凰元君銀翮就氣不打一出來,“我揍他一頓他就老實了!不肯也得肯!”
看銀翮氣成這樣,南梟撇了撇嘴,不話了。
羅刹問道:“你前麵提到的無極齋,是他住所?”
銀翮壓住火氣,點點頭:“嗯,無極齋在九霄之上,乍看隻是尋常木屋,有專門解鎖的符咒。”
“那就是——”羅刹轉頭看著銀翮,“他如今有造空間的本事。”
銀翮一愣,確實如此!銀翮來了靈感:“這是否與你的幻境相似?”
羅刹不以為然:“不。我的幻境在哪兒都能憑空建起,靠的是意識,是虛幻的,有點類似夢境。但無極齋是實實在在的,是基於原有的建築進一步地創造,是真實的空間。”
銀翮似懂非懂:“所以……呢?”
羅刹難得沒有嫌她傻:“他對著原來的木屋施法,能立起一個以法術建成的空間。也就是隻要有對象給他施法,他就能搭建一個新的空間。”他耐心地道,“那麽,隻要施放更強的法術,就能破解。你去對那無極齋試試就知道了。”
“你覺得他就在無極齋?”銀翮問。
“嗯。”羅刹淡淡道,“燈下黑。”
銀翮對羅刹有點崇拜了:“到底是十七萬年的腦子啊!”
羅刹不屑:“是你們太過蠢鈍。”
銀翮有些振奮,恨不得現在就衝去無極齋。
南梟摁住她:“你別貿然地去,凰元君八成已經煉了恐生了,萬一動起手來……”
“他敢!”銀翮打斷道。
“他有什麽不敢?”羅刹忽而冷笑一聲,“他一鼓作氣得罪了多少人?還怕多你一個嗎?”
銀翮語塞:“我真不明白他這是何苦!”
一代凰元君,界無量神,悟出多少道理,卻不夠他自知悔改!
羅刹抿了一口茶:“你跟他很熟?”
“嗯。”銀翮點點頭,“同住年餘,當初我鬼靈覺醒,他是除了夙川以外唯一一個接受我的人……”
羅刹笑笑,直言道:“這是自然。”
銀翮聽出他的意思,確實,凰元君對鬼靈太不陌生了。
羅刹問道:“所以你覺得你能勸服他,是嗎?”
“他不能再這麽錯下去了!”銀翮想到蠻它抹淚的模樣,心裏對凰元君氣極。
“可他也已經再錯不到哪兒去了。”羅刹也激動起來,“十七萬年來,惡名是我獨自在背!他逍遙避世,施以界些許恩惠就被尊為無量上神,這算他的懺悔麽?狗屁!他避世是他不敢麵對三界!施恩是為了自己心裏好過一點!如今知道我還活著,他忙想著如何對付我,足以見得他這十七萬年從未有過懺悔!他做賊心虛、自欺欺人!生怕我活著就會讓三界知道,他才是罰所罰之人!”
銀翮與南梟都被羅刹所的這最後一句震在原地!
羅刹深吸了口氣,又重新平靜了些,他哀傷地注視著手中的茶杯:“他一點都沒變不是嗎?”
銀翮也不得不承認,凰元君明明有十七萬年來懺悔自己的過錯,可他從未麵對過,這麽長的時間,隻讓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清白,隻讓他更加僥幸。他做下的惡,已經無從開脫了。
“無論如何,蠻它的內丹我一定要拿回來……”銀翮有些泄氣,“他若執迷不悟,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了……”
羅刹恢複了理智:“幽冥術能對你手下留情就不錯了。”
南梟告訴羅刹,金鰩也曾練成了幽冥術,但並不是銀翮的對手。
羅刹冷哼一聲:“在我看來,三界對待修煉大抵是越來越鬆懈了,你們個個萬年道行,可修為之純之深,不及我那時千歲之輩。”他斜眼看看南梟,“就你這樣的魔君,若遇到十七萬年前的那位,能被他單手拍死一百個。”
莫名挨懟的南梟心裏一股窩囊氣,看在羅刹心情不好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羅刹看著一臉凝重的銀翮道:“從前璃凰的修為就不弱,想來如今更加深不可測,他練成的幽冥術,恐怕連我都需謹慎對待。幽冥術的嗜血之性不受控製,且不分你是人是鬼,隻要被它糾纏住,都得交代幹淨。”
銀翮其實心裏還是覺得凰元君不至於和自己動手,但眼下不能靠自我感覺就貿然行動啊。她發愁道:“就沒辦法能對付這幽冥術嗎?”
羅刹回憶了一下:“我當初是罰把它給劈散的,要不然你從現在開始拜蒼穹試試?”
銀翮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有點正經啊祖宗!”不過經由羅刹一句玩笑話,氣氛總算沒那麽緊繃了。她扶著腦門沉思起來,幽冥術難以控製,故而凰元君不會像金鰩那樣拿自己作為載體,肯定也是施加在刀上,也就是要想取回內丹,必須得先對付幽冥術……罰能劈散它,白了靠的也是更強大的力量……銀翮忍不住地打量起了羅刹,試探地問道:“你和我加在一起的話……”
“我不去。”羅刹斬釘截鐵。
“為什麽啊!”銀翮一臉不爽,“那——你把你的修為給我!”銀翮轉念想到卯刹海底破封印的時候,羅刹吸走了她的修為,連罰降的封印都能掙脫出來,滅個幽冥術肯定不在話下。
銀翮真越想心裏越有譜,可羅刹一盆冷水便潑了過來:“別想了,就你這身板兒,我的修為渡給你,你相信我,你得暴斃。”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銀翮已經開始耍無賴了,“祖宗!”
這聲祖宗叫得羅刹甚為滿意,但他還是眼睛都沒眨一下:“不去。”
“人命關啊我的好祖宗!你不能見死不救啊!”銀翮拜托道。
羅刹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好人。”
銀翮心裏痛罵他這擺譜的德行,但還是好聲好氣地勸道:“你就隻等見到恐生了你再現身,然後咱倆二話不先把幽冥術打散,成事了你就走!怎麽樣?”
羅刹若有所思:“那我有什麽好處嗎?”
“你要什麽都行!”銀翮立馬應道。
羅刹一挑眉,指了指南梟:“那我要兵庫裏的刀。”
銀翮疑惑地看向南梟,南梟一聽這話也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一臉無語,對銀翮解釋道:“雙生刀……今早帶他去了趟軍營來著……”
銀翮一拍桌子:“沒有問題!整個兵庫給你都行!”
羅刹心滿意足地笑了:“拿人手短,既然如此,我便隨你去一趟,可好,我隻管幽冥術。”
銀翮連連點頭。
南梟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心你羅刹還講究拿人手短?你想要的東西誰敢不給你啊!
這麽一想,還真不知道是誰便宜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