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水鬼和孟婆
“孟婆說過，情拖人老！”水鬼一臉高深莫測道。
“舍棄情意便容貌不改。”
“小子，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孟婆經常喝自己熬的孟婆湯，但是無論怎麽喝對她自己都不起作用，我還曾經開玩笑，說她這麽多年喝得太多，以至於才沒了功效，她聽我這樣說，倒是忽然笑了，笑得特別美那種，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美！然後和我說‘孟婆湯對所有鬼都有用，唯獨對我不起作用，一直都是這樣。’我才知道，原來她的湯能消解鬼魅的記憶，但是根本沒辦法消解自己的。”
“你知道嗎，我看著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裏一定想要消解的記憶，但是注定做不到，喝多少自己熬的孟婆湯都做不到，她常喝孟婆湯，恐怕隻是心裏想要個慰藉罷了，我好心疼啊。”
水鬼摸摸自己虛幻的胸口，歎了一口氣。
段咫聽這個水鬼侃侃而談，就好像憋了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人說話一樣，有關孟婆，更是恨不得拉著他說到天荒地老，這個水鬼似乎知道孟婆不少事情，或許能從他這裏打聽出什麽，好歹多了解了解孟婆，借轉世鏡的時候也能有所準備。
“你再給我說說別的關於孟婆的事？”段咫湊近了水鬼。
“幹什麽？你不會是對孟婆有點意思吧？”水鬼察覺出段咫對孟婆的關注，警惕道。
“孟婆是我的女人，如果你不知好歹地想追求她，我就把你拖到忘川河裏去，別忘了，鬼門關別的沒有，忘川河水特別多，而我剛好就是個水鬼！”
“別……你想多了。”段追抽了抽眼角。
“我已有妻子，不會和你爭孟婆的。”
“啊，你成家了啊，那咱們還是兄弟，還是兄弟。”水鬼拍了拍段咫的肩膀，大方一笑，又開始說起孟婆的事。
“你知道我和孟婆是怎麽認識的嗎？我跟你講啊，這就是所謂的‘你我本無緣，全靠我努力了！’我雖然日日去看孟婆，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和她說上話，奈河橋上的鬼這一批走完了下一批還沒來的時候，她就會把珠簾搭起來，托著下巴看著忘川河，一看就是好久好久，我有時候都有一種感覺，如果沒有鬼來打擾，或許她能一直看到天荒地老，就這麽自己一個人待著，她是孟婆，可是在那種時候我卻覺得她孤零零的很可憐，很想從忘川河裏冒出來和她說說話，但是又沒有膽子。”
“那一日，我又在奈何橋底偷看孟婆，卻看見有一個魁梧高大的惡鬼在砸孟婆莊的門，一臉的凶神惡煞，竟然有人敢在孟婆莊鬧事，我就趕緊過去看，你猜怎麽著？”
段咫配合的問道：“怎麽回事？”
水鬼繼續道：“原來這也是個要去輪回的鬼，喝過孟婆湯，但是腦子應該有點問題，竟然覺得孟婆垂著珠簾不露臉，是對他的冒犯，真是，我現在還氣不過呢，這個鬼哪來這麽大的臉呢？在孟婆莊上鬧事，連牛頭馬麵在後麵勒著鏈子都拉不住他，非要看孟婆真容，還要孟婆向他賠禮。”
“這鬼鬧得越來越厲害，馬上就要追到孟婆麵前了，看他的手都已經搭上了孟婆的珠簾，我這心裏像火燒一樣難受，我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冒犯孟婆呢。”
“這個時候必須出手啊，你覺得我能把他趕跑嗎？”
段咫“嘖”了一聲，問道：“惡鬼連牛頭馬麵都勒不住，你能幹得了什麽？”
水鬼拍拍胸脯，憨笑道：“可不是，我哪能幹過他呀，那隻能智取了嘛。”
“嘿，這個惡鬼是被我嚇唬走的。”
“你怎麽做到的？”段咫失笑，覺得這水鬼挺有意思。
“我是水鬼嘛，往那一戰誰都能看得出來，然後我就嚇唬他，如果還敢鬧事，但凡他要過奈何橋，我就在忘川河裏冒出來扯他腳踝，一扯一個準，這水裏不知道有多少得罪我的鬼被拖下去淹死了，沒有一個能出來的，死在這裏，想輪回也沒辦法，直接就是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了。”水鬼摸了摸自己還在滴水的頭發，一臉驕傲。
“咱這形象可是實打實的，雖然話說得有點誇張吧，那也是半真半假，我還把頭發扒拉到臉上，舌頭吐出來，渾身冒水，我跟你說生人都怕死，但是鬼也怕不能輪回，我這麽一說，這個惡鬼自然是縮著脖子求饒了，也虧他好騙，才能信了我的話，當時就像縮頭烏龜一樣乖乖走了。”
“那個惡鬼走後，我悄悄瞟了一眼孟婆，哎呀，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呐！你不知道我這小心髒當時跳得多快！”水鬼捂住自己沒有心跳的胸口，誇張的嚎叫道。
“然後，我就和她搭上話了！再之後孟婆就雇我做打手，我基本上有事沒事都能從河裏鑽出來和她搭上話，陪她解悶，她望著忘川河的次數都少了許多，我覺得我是有機會追求到孟婆的，畢竟她現在和我越來越熟悉了。”
段咫見他麵上幸福自豪的表情，頗為無語。
水鬼已經搭上了段咫的肩膀，還想和他繼續聊自己和孟婆之間的事，忽然聽見孟婆的聲音傳來了。
“忘川河淹不死鬼。”
段咫轉過頭，發現孟婆不知何時竟然從她的珠簾後麵出來了，此時正站在他們身後，似乎把他們剛剛說過的話全都聽了進去。
“我親愛的，現在這一批鬼都走完了嗎？哎呀你手酸不酸呐？真是辛苦啦！”水鬼立即忘了段咫，速度極快地湊到了孟婆身前，噓寒問暖，麵帶諂媚。
孟婆一臉冷漠，盯著水鬼冷冷道：“想知道永世不得超生是什麽滋味嗎？”
水鬼絲毫不怕，看起來是耍賴過很多次了，絲毫不要臉皮，繼續湊近了，恬不知恥地道：“哎呀，這是哪裏來的大美人呢？美人你什麽表情怎麽都這麽好看呀！你其實是小仙女吧？”
孟婆看起來也確實和水鬼挺熟的，沒有管他的胡言亂語，轉而仔細地度量了一下段咫。
“小小仙尊境，也能也敢到鬼門關裏來，想必是有高人庇佑，你來所謂何事？”
孟婆其實看起來沒有什麽惡意，段咫卻因為她的靠近本能的一陣戰栗。
她身上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恐怖了，似乎吐息之間便能揮霍天地，一眼看過來，就能將他完全看透。
孟婆的修為到底到了何種地步？段咫想，至少要比自己高出千百倍吧？
段咫小心謹慎，行禮道出此行的目的。
“原來如此，轉世鏡可以借你，但我是有要求的。”孟婆垂眸思索一下，開口道。
段咫心上一鬆，立即回道：“您盡管提。”
話音剛落，段咫忽然感到一絲神秘的能量滲入自己的身體。
竟然是這個條件，段咫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孟婆，方才答應。
“您的要求，我應下了。”
“有勞了。”孟婆冰冷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笑意，轉過去叫水鬼：“跟我走。”
“不不不，我就算了。”水鬼連連搖頭，臉上笑容燦爛，道：“我這水鬼，一路走過去就是一路的水痕，怕是玷汙了你的地方，我就不過去了。”
“你來就是了，我又不怪你。”孟婆對水鬼一招手，他就什麽都忘了，殷勤的跟了上去。
水鬼一階一階地往上走，地上立即就沾滿了水痕，不時還有水珠落在擺設上，看上去整個孟婆亭都有點狼狽。
水鬼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不斷滴水的發尾，小聲道：“一會兒走的時候我給你收拾幹淨。”
“不必，我不在意，坐吧，我們說說話。”
水鬼看了一眼孟婆的臉色，覺得有大事要發生，孟婆現在笑得實在是太美了，她往日都沒什麽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就算是笑也笑不開，現在整個人看起來嫵媚嬌嬈，有幾分不對勁。
但他是個水鬼，隻能感覺不對勁但是想不出來為什麽，隻能聽孟婆的話，她叫他坐，他就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孟婆親手舀了兩碗孟婆湯，一碗留在自己手邊，一碗捧給水鬼。
水鬼受寵若驚，立即雙手接過來。
這還是孟婆頭一次給他送東西呢。
“喝了它。”孟婆托著下巴微笑看著水鬼。
水鬼聽了這話皺起了眉頭，孟婆湯喝下可就什麽都忘了。
孟婆自己喝了一口，誘哄道：“瞧你都變了臉色，有什麽大不了的呢？你是個水鬼罷了，又不想生人那樣七情六欲樣樣皆苦，求而不得愁腸百轉，你有什麽不能忘的？有什麽求不得的？”
水鬼想說點什麽，但是看了一眼孟婆，又把頭低下了。
“聽聽我的過去嗎？”孟婆吐了一口氣，看著水鬼垂下的頭問道。
“想聽想聽。”別看水鬼和段咫吹噓自己和孟婆有多熟悉，但是對於孟婆的過去，他其實是一無所知的。
水鬼真是做夢都想多了解孟婆一點。
“我頭一天當值做孟婆，閻王就警告，此處是鬼門關，腳下是忘川河，這裏的規矩比天大，通著轉世輪回的路，決不能出半點差錯，因此不可留戀生前種種，不可貪求眼下往往，不可妄斷日後朗朗，一切無有定數，鬼門關隻管送輪回，隻能送輪回，除此之外，任何事任何情都不被允許。”
“以前，我有一個戀人，我們兩情相悅，他是來喝孟婆湯的一個鬼，說什麽隻見了我一眼就一見鍾情，然後我們相戀了。”
孟婆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繼續道：“鬼門關隻送輪回，這是閻王定下的規矩，誰都不能違背，但是他不願離開我，隻能一直躲躲藏藏。”
“但又能藏得了多久呢？”
“我們一定沒有結局，這一點，從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後來我勸他去投胎吧，人的陽壽至多百年，過了百年我們還能相見，但他卻不願意，說如果沒有過，一百年太過漫長，他如何能過得去。”
“最後，我勸不動他，他就投了忘川河。”
孟婆的眼神悠遠，有一種類似醉意的迷蒙，似乎在懷念著過去的戀人。
段咫看了一眼水鬼，恍然大悟，但是看破不說破。
“原來這就是你一直想忘的事？”水鬼有些沮喪，孟婆有這樣一個至死不渝的戀人，或許誰都不能再放到眼裏了。
孟婆頷首，繼續道：“我在這裏迎來送往，無數鬼魅喝了孟婆湯入輪回，這湯一入口就什麽都忘了，不管什麽國仇家恨，愛恨情長，求而不得，都是忘得一幹二淨，這樣多好啊，隻留我一個人在這裏記著以前的事，無論如何都忘不了，被規矩壓著，不是求不得，而是不能求，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了。”
水鬼見孟婆低頭喝湯，似乎借著湯碗的掩飾落了淚珠，情不自禁地安慰道：“忘不了也挺好的，比起沒心沒肺的全忘了，我真是寧願留著記憶，就算求不到，好歹有些回憶是個念想，忘了才真是一無所有。”
孟婆眸中閃爍著晶瑩，喃喃道：“我怎麽辦？”
水鬼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孟婆回過神來，微笑道：“哦，我說你和他說過一樣的話。”
水鬼是個鬼，他應該已經不會哭了，但是此時竟然覺得胸中眼眶無比酸澀，想要大哭一場。
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孟婆將手中的湯全喝完了，喟歎出聲。
段咫忽然發問：“您方才說過，鬼在忘川河裏是淹不死的，那麽，您的戀人投入忘川河，最後結果如何呢？”
孟婆多看了段咫一眼，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細。
“我的戀人投入忘川河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鬼在忘川河裏是淹不死的……”
“那後來呢？沒有淹死他去了哪裏呢？”水鬼焦急問道。
孟婆“噗嗤”一聲笑出來，語氣異常認真地看著水鬼，道：“你喝了這孟婆湯，我就告訴你。”
“可是我喝了孟婆湯就忘了你呀？”
“怎麽會呢，你是忘川河裏的水鬼，別的鬼會忘，你不會。”
“孟婆湯對我沒有用？”水鬼皺著眉頭，不太相信。
“我保證，你什麽都不會忘，喝一口，我就告訴你。”孟婆嫣然一笑，眸中流光溢彩，似水柔情。
水鬼一時被迷了心智，端起碗來就喝了一口。
隻那一瞬間，水鬼的眼睛變得懵懂似初生孩童，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投入忘川河中……就成了忘川河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