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日子一天天規律起來, 每日上午,紀墨先到趙先生那裏教功課,學習新的知識。這個時代還沒有科舉的說法, 大家努力學文章, 寫好文章, 就是為了寫出膾炙人口的文章搏名,有了名聲,就可以成為名士, 說不定就有什麽王侯賞識,直接提拔上來了。
紀墨對上一個世界的種種,理解大概就是古代, 普通的封建時代,有征戰,有戰亂, 當然少不了還有稅收,和男尊女卑。而對這個世界,通過趙先生從各個方麵的講解, 哪怕還在小院之中, 足不出戶, 卻也似能夠品評一二,腦海之中有了一個世界版圖的大致輪廓。
小國進貢, 諸侯進貢, 王是最高級別, 可以理解為天子, 隻是不流行“天子”這個叫法, 都稱為“王”, 前麵加姓, 如今,就是“柳王”天下。
紀墨的姑父,柳仲鈞,因為一個“柳”姓,也成了皇室貴胄,比之從前的世家公子身份,更加貴重了幾分。
趙先生不要求紀墨做什麽好文章,讓他懂得欣賞這些,懂得一些常識,一些習俗就足夠了。
中午的時候,紀墨會在丫鬟的服侍下用飯,食物挺多樣的,以前紀墨沒覺得什麽,隻覺得上個世界自己是個小平民,吃得簡陋什麽的也很正常,但在這個世界,可能是個富貴之家,吃的好些也正常。
現在知道了身世,知道了能夠有這些食物都是因為有一個皇親貴胄的姑父,而紀家跟柳家之間的過往… …再看這些美味的食物,都覺得有些如鯁在喉了。
不知道以前的紀家是怎樣的,是否也有這些佳肴美味,日日供應,餐餐不斷。
飯後,會有一段時間供紀墨小憩,因距離太遠,他不會回到佛堂小院之中休憩,而是在讀書不遠的地方,另有一個臨湖的房間,清幽雅致,僅供紀墨一人使用,屋中的陳設比之佛堂之中,又多了些富貴清雅的味道。
下午的時候,就是紀墨跟孔師傅學習了,兩人的主要活動範圍就是在鑄劍室,鑄劍室所在的小院兒,外部畫風還是很符合這個園子的種種,裏麵卻是截然不同,從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是新建的,可能是為了供自己學習方便。
往常不知道的時候隻把紀姑姑當做園子主人,覺得所有都理所當然,但知道了之後,再看這些精心布置,就不得不稱讚柳姑父的用心了。
再知道除了紀家之外,這位孔師傅的鑄劍術也是頗為值得稱道的那種,在外頭不知道多少弟子,偏偏每天都會空出下午的這一段時間專門過來教導自己一個人,這種師資待遇——
若說有仇,仇人做到這一步,還能報仇嗎?
紀墨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心裏憋得慌,卻又實在沒有不受柳姑父這份恩惠的底氣,學習的時候就加倍努力,孔師傅發現了一次,說過一次,稍稍改了些,沒兩天又是故態複萌,這也讓他有些無奈。
這一日,紀墨飯後照例跟紀姑姑聊天,從她口中聽說有關鑄劍的種種逸聞的時候,被紀姑姑問:“墨兒,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跟你都沒什麽關係,紀家和柳家的種種,到我這裏就算是終止,我是你的姑姑,他是你的姑父,也許他的親人有錯,也許他知情不告,但他對我,是沒什麽虧欠的,便是柳家想要鑄劍術為己所用,他也從未逼迫於我,我不會恨他,你也不要恨他。”
“我… …我沒有恨… …”
紀墨囁嚅著,說“恨”都沒底氣,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然後翻出舊日仇怨來,把這些日常都不念恩,還要在人家提供的老師手下學習,學好了再去報複,似乎也有點兒白眼狼了。
但,事情又不是那麽簡單… …
紀墨之前,還從沒處理過這樣複雜的關係,糾結死了。
不知不覺,他的小眉頭就蹙起來了,那模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是要把自己擰成麻花,來一個左右成全。
紀姑姑伸手去展開他的眉頭,嘴一抿,淺笑微揚:“你還小,想著好好學習就好了,其他的,不要想那麽多。”
“——好。”
悶悶應下,紀墨低頭,經濟不獨立,說什麽都沒用,想什麽也白搭,的確是要好好學習才行,什麽天子劍,考試的時候再說吧,最重要的是學成之後能夠做出一柄值錢的劍,換得錢來,起碼先搬個家吧。
有了紀姑姑的勸說,心中似就少了些負累,紀墨別扭了兩天,卻也漸漸適應了,不然還能怎樣,活活被憋死不成,該怎樣還是怎樣吧,他們怎樣,大抵都是變不了這個天的。
視線回轉到眼前,礦石的學習已經差不多了,具體的調劑配比是鑄劍術的精華所在,他還太小,知道了也不能上手做,孔師傅便跳過了這一環節,大致說了一下後麵的熔煉方法。
為了方便紀墨了解學習,孔師傅還當著他的麵開始鑄劍,選了六種礦石稱量之後,分先後順序投入豎爐之中,帶著紀墨站在高梯之上,讓他觀察那焰色。
“不同的礦石配比會有不同的焰色,具體需要一一分辨… …”
說著,孔師傅就給紀墨現場講解,下頭的火焰冉冉而上,明知道離得還遠,但那種熱度似乎已經先一步升上來,讓臉都微微發燙,看過去的時候久了,也能看朱成碧,視線所及之處,似乎都是綠色,再難分辨其他顏色了。
紀墨揉了揉眼睛,繼續認真觀看,偶爾會有一些黑濁之氣冒上來,讓人不得不避一避那煙氣,再想到某些礦石之中的雜質也許會燃燒有毒,他又捂住了鼻子,一副很嫌棄的樣子。
孔師傅看得想笑,也笑了,朗聲而笑,完全不在乎會吸入這樣的煙氣,又或者,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日常就是在這些煙氣之中,如今看到了,聞到了,反而覺得親切。
“以後你要聞得還多呐,高明的鑄劍師,甚至可以不必看焰色,從煙氣的味道上就能聞出來,該添什麽,該減什麽,你還有得學呐。”
孔師傅笑嗬嗬說。
“師父也能如此嗎?”紀墨眨眨眼,很是好奇,這聽起來有點兒神乎其技了啊!
不去看,光是聞?煙火氣,難道不都是一個味道的嗎?
礦石又不是香料,難道能夠有什麽巨大的差別嗎?
“嗬… …”笑聲打了個磕絆,孔師傅摸著紮紮的胡子,輕咳了一聲,說,“我嘛,大部分還是能夠分辨的。”
這話說得太虛了,紀墨都聽出來對方在心虛了,很想“噓”一聲,因為是師父才忍了。
“師父知道有誰能夠如此嗎?”
紀墨追問,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神人。
這一問,孔師傅不由歎氣,看向紀墨的眼神兒都透著些可惜,摸了摸他的頭,他的手上粗糙,還有些礦粉在上,這一摸,許多都落到紀墨眼前,他垂了下眼簾,聽得頭頂上的聲音低沉,透著些感傷。
“紀家,你們紀家就有不少人能做到如此,當年我登門求教,就曾親眼所見,驚為天人。”
孔師傅話匣子打開,說起當年求教的種種,半點兒不覺得以他這樣的身份,曾經求教於人會是什麽丟人的事情,反而把當年所有曆曆在目。
孔氏的鑄劍術發於微末,可以說是從鐵匠鋪子起身的,比起那些代代流傳下來的鑄劍世家,自然有所不同,不說礦石配比這等鑄劍術精華所在,就是熔煉的火候,澆灌的技巧,修治的工藝,開刃的講究… …方方麵麵,孔氏上一輩子才慢慢摸索出來的辦法,自然不能與紀家相比。
“紀家的鑄劍術,已經融於血脈之中了,你是紀家的子孫,將來,你的鑄劍術,必然更好。”
孔師傅一番話畢,蒲扇似的大手拍著紀墨的肩膀,很有力道,沉重的壓力也隨之打入了紀墨心底。
比起“融於血脈”什麽的,紀墨更加相信耳濡目染,又或者是長久的技藝寫入了基因之中,讓下一代都為此領先旁人一步,但若是以後不接觸,大概也就漸漸遺忘了。
老實講,對這個世界動不動多少代的世家,紀墨總有一種疑惑在,古代難道不應該是戰亂頻繁,或者天災人禍,盛世若有百年,必有十年,甚至幾十年的戰亂紛繁嗎?
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什麽的,怎麽這裏的世家就能動輒十幾代呢?一代人,就算以四十歲算,十代也有四百年了,四百年的盛世,又或者稱不上盛世,隻是平凡之世,這個皇朝也有些太長久了。
這裏麵似乎有什麽問題在,又或者是他所不知道的規則在,紀墨默默記下,沒有貿貿然提問,他無法解釋自己對古代的印象源自哪裏,從沒經曆過戰亂的人,非要說古代戰亂多,這不是很奇怪嗎?
牢牢守著穿越的秘密,紀墨覺得自己還可以更沉穩一點兒。
沉穩的紀墨晚上跟紀姑姑聊天的時候就忍不住問起了紀家的曆史來,說起了被孔師傅推崇備至的話,讓紀姑姑也起了懷念,把那從未與人說過的事情一點點描述出來,補充著紀墨對世界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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