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曹木幾年前就不在家裏開飯了, 他家中人似乎也沒關心過他在哪裏吃飯,紀墨卻是知道的,跟了曹木一段時間之後, 中午的時候曹木就會帶著他去山上, 發現那山中小屋的時候,紀墨有一種發現了寶藏的欣喜。
“師父,師父, 你中午就在這裏休息嗎?”
“是啊, 在這裏吃飯。”
曹木沒讓紀墨進屋,就讓他在門口等著, 木屋附近都做過一定的清理,連雜草都沒有的,更不要說蛇蟲鼠蟻之類的了,樹木都還隔著一段距離, 幾個已經生了青苔的木樁如天然凳子一樣。
紀墨看著有趣, 也沒貿然坐上去,生怕什麽蟲子給自己一口狠的, 帶了毒, 站在外頭老老實實地看了看周圍, 曹木沒讓他亂跑,他就真的沒亂跑。
屋子裏,透過木板縫隙,看到紀墨聽話的樣子, 曹木的唇邊兒有了笑意,他從屋子裏麵取出了幹糧來, 是提前做好的死麵餅, 也就比石頭軟點兒, 又有一竹筒的水。
“這些不好吃,就不給你吃了,你都吃過了吧?”
曹木出來隨口說著,自己在一個木樁之上坐下,那個木樁紀墨也注意到了,比其他的有些光澤,可能就是經常坐跟衣服摩擦的緣故。
“嗯,吃過了。”
紀墨每天跟著紀大郎來來回回,不可能當天中午就回家,幹脆就晚上才回去,中午那一頓紀母不放心岑木匠家的飯,早上特意準備出來餡餅之類的,快中午的時候,紀大郎借用岑家的火,稍稍熱一下就能吃了。
一並準備的還有兩個煮雞蛋,一個紀墨吃了,另一個來了之後就給了曹木。
曹木開始還以為是紀家給準備的,再跟紀大郎交接的時候還說了一句不要給自己準備雞蛋之類的,受之有愧,哪裏想到紀大郎一臉驚訝,兩個一對詞兒,曹木才知道雞蛋都是紀墨的口糧。
“有了小的,大的就不招人心疼了。”
紀大郎說著,像是在說自己,其實他剛去岑木匠家的時候,紀母也曾這樣為他準備吃食,後來才漸漸改了。
知道是紀墨自己有心,曹木隻覺得後來再吃到的雞蛋都更香了。
幾口吃掉餅子,喝了一竹筒的水,曹木抹了抹嘴,再往屋裏走的時候,就帶上了紀墨,還叮囑他在屋子裏看到的東西都不能給人說。
“不說,我肯定不說,這一定是咱們師門的秘密!”
紀墨的眼睛都亮了,小孩子一樣在嘴巴上比了個“×”,表示絕對不會說,誰問都不說。
在這一點上,他的信用是經過了曹木的考驗的。
曹木笑了笑,帶著他走進了屋子,屋子四麵都沒窗戶,從外麵看起來有些古怪,像是個牢籠一樣,走進去才發現采光其實很好,窗戶開到了房頂上,而四周的木板縫隙足夠大,並不阻礙通風。
一張大桌子放在天窗之下,上麵擺放著的東西被草席遮蓋著,紀墨隨曹木走近,看到他掀開草席,下麵那張已經完成了外形的古琴就那樣安靜地躺著,沒有華彩的反光,沒有細膩的紋路,還處在加工中的古琴上還能看到一些木刺的殘留,但,終於能夠見到實物了。
紀墨有些感動,這些天頂著太陽來來回回送水什麽的,都值得了。
“師父,這是什麽?真好看!”
紀墨靠近了些,卻沒有伸手,他一向是個乖孩子,不得人說從來不會亂伸手的。
曹木對他的表現很滿意,還是年輕,有些憋不住事兒,如今多了個經過考驗的小徒弟,就想著顯擺顯擺。
“這是琴。”
曹木輕撫著琴身,沒有上漆的木色維持著原來的樣子,並不見多麽華貴,反而因為未曾打磨顯出幾分粗糙來,但在曹木的眼中,卻比任何的珠寶都更加動人。
“文王演易,武王立戈,采天時日月,奪星辰禦守,內蘊五行,外合五音,啟天承地,龍池鳳沼,韻萬象,而聲傳乾坤。”
“這就是琴,如天地,亦如人。”
說到“如人”的時候,曹木的聲音低沉下去,那種純然的喜愛之中似乎蘊藏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眸光沉沉,有些可怕的感覺。
“聽起來可真厲害啊!”
紀墨的誇獎一如既往地直白,沒有對照的文字,他對曹木的那一段敘述之中聽懂了大意,就是誇讚之語唄,其他的,什麽龍池鳳沼的,誰知道什麽是什麽?
舔了舔嘴唇,鳳爪啊,那還真是好久沒吃了。
“的確是很厲害,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以後,我教你製琴,如何?”
曹木的目光再次變化,對那琴似多了幾分漫不經心,虛虛撥弄著琴弦的位置,那裏還沒有上弦,沒有聲音。
“好啊,師父製的琴一定是最好的。”
紀墨這般誇耀著,能被係統選中的師父,肯定都是有些特殊的。
這種聽起來真誠而直白的誇獎,自認識紀墨以來,曹木總能聽到不少,若說對方不是出自真心,在自己未曾展露製琴技藝的時候,一個小孩子又有什麽理由不斷吹捧自己?若說真心,似也無處解釋這般真心,偶然遇上的小孩子對自己都有這般真心,自己的親人,卻是真的傷透了人心。
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於腦中飛快劃過,曹木一時沒了說話的興趣,摸了摸紀墨的頭,讓他乖乖在一旁看著,不要打攪,他自己就拿起工具,投入到做琴的大業之中了。
桌上擺放的琴已經做了一半,琴的外形已定,內部開槽開了一半,現在曹木就在開另外一半,各色工具輪番上陣,進行完一個大概之後,就開始細細修整。
修整之餘他也會說幾句,比如說現在開槽做的就是定音,琴聲的音量音質,都是由這內部的槽腹結構決定的,槽腹結構的大小、比例、造型,以及所影響到的底板與麵板的厚薄尺度,都會對之後的琴音造成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影響,可以說這裏的好壞決定了古琴的靈魂。
“如人心好壞,是非黑白,都在胸腹之中,無人能夠看透,我等製琴就是為了把這胸腹剖析至澈,如此,琴音才能寬廣無暇,暉映天地,與自然相合,若君子之德,不驕不躁,不狂不怒,不與風雲動顏色,不隨雨雪化輕塵… …”
曹木的袖子挽起,臂膀上用力,小臂上的肌肉微微凸出,連麵目都有幾分猙獰之感,紀墨在一旁看著,看到的卻是他目光之中的癡狂,對那還未完全成型的琴,他似已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像是在看著心愛的人,不能割舍,不能放棄。
製琴的時間不長,約莫著午休的時間過去了,他便把工具都放下,稍稍清理了桌麵,把琴放置好,又把草席蓋上,再踩著桌子,把頭頂上的天窗關上,那一塊兒黑氈布一拉上,屋子裏頓時黑了一片,隻有從四周木板縫隙進入的光,斜射的光隻在四壁邊緣明亮,中心還是黑暗。
“走吧,下午還要喂雞。”
曹木準確地找到紀墨的位置,他還站在之前的位置上,就是視線被遮擋的時候也沒亂動,這一點顯然很讓曹木滿意。
“師父,我們明天還來嗎?”
紀墨迫不及待,養雞做什麽,多耽誤時間啊,下午繼續製琴不好嗎?
在以前,每天的種地顯然不讓紀墨喜歡,養雞倒是難得的有趣了,起碼可以逗著雞玩兒,曹木從不攔著他,看著他驚得那雞四處撲騰,也不說一句,倒是紀大郎看見過一回,回頭告訴他,若是總是把雞驚起,它就不好好下蛋了。
農家吃肉少,雞蛋是難得的營養品了,更不要說雞蛋是能夠賣錢的,沒有大規模養殖的時候,雞蛋的價值也是比較高的,沒有雞蛋收入,對曹家那種情況,如雪上加霜一樣。
後麵紀墨就不敢胡亂攆雞,笑聲也少了,曹木還問過,知道他心中顧慮,隻說:“沒關係,去玩兒吧。”
那種哄孩子的樣子,還讓紀墨反複查看了係統,的確是“已完成”,那麽,對方不可能不教授他相關技藝,難道是太喜歡他了,所以不吃雞蛋也無所謂?
為這個,每天給曹木一個雞蛋,紀墨也是心甘情願。
兩個下了山,約定好山上的事不往外說,紀墨就連紀大郎也沒告訴,幸好他沒告訴,他不知道紀大郎是個存不住話的,曹木特意找對方試探過,發現對方的確是什麽都不知道,還當曹木在哄孩子玩兒,曹木對紀墨就更放心了一些。
能夠有一個真心為自己,也讓自己信任的人,對曹木來說是一種很難得的體驗,他孩子心起,還抽空給紀墨做了一個小彈弓,下午養雞的時候,就讓紀墨拿彈弓打雞玩兒。
“師父一定是想吃雞肉了!”
紀墨回家之後,信誓旦旦地跟紀母這樣說,想讓紀母把家中做好的雞肉分出去一些,他沒說過曹木慫恿他打雞玩兒的事情,紀母不明所以,隻當是紀墨又想把家中的好東西分出去,那雞蛋且不說了,她之後都會給紀墨多帶一個雞蛋,但雞肉… …
“我這裏還沒得了兒子孝順,倒讓兒子先孝順別人了。”
紀母貌似不滿,但第二天,還是給紀墨留了一碗雞肉帶走,還讓紀大郎盯著,別送人情還送出錯來了,更不要被曹家的女人們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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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沒報案是被曹婆子攔住了,那時候曹木還不算成人,說話不管用。曹家也就他一個男丁了,不可能分家的,養家是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