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灰胎工序完成的時候, 悶熱的夏天終於過去了,秋日漸來,一場又一場的雨水多了, 每逢下雨, 家裏頭都不想讓紀墨出門,紀墨堅持出去,就多了件內襯為棉布的小蓑衣, 一同的還有一個小鬥笠。
就是可憐了紀大郎, 不僅要抱著弟弟走很遠的路,還要在弟弟鬥笠之外再舉著把大傘, 這可真是沉重的負擔了。
“你要是再重點兒,我就不抱著你走了。”
紀大郎的身板其實也不那麽結實,胳膊上那點兒薄薄的肌肉現在都是勉強在撐著,下雨天, 路麵濕滑, 為了防止濕了布鞋,還要在布鞋外頭套上一雙木屐, 木屐下麵是有齒的, 能夠增加一些摩擦力, 但在這種天氣裏,穿著木屐摔跤的也大有人在。
紀墨腳上也套著一雙小木屐,還是紀大郎做出來的成品,有點兒沉重, 這會兒被抱著,腳都不敢隨處擺動, 免得誤傷。
“那, 背著我走?”
紀墨笑嘻嘻, 哥哥還是很好的,雖然有的時候總是說他,但沒有打罵,對紀墨而言,就是好哥哥了。
隻能說,第一個世界讓他對兄弟姐妹的期待點降到了最低,如今緩慢回升,竟然還覺得很不錯。
騰出手在紀墨屁股上拍了一下,紀大郎對這個頑皮的弟弟沒什麽好說的了,把人交到曹木手中的時候還說:“這樣的雨,你們就別出門了。”
他是擔心上山的路不好走,平地都能摔跤,若是在山裏摔了一跤,該怎麽辦?
“好。”
曹木答應得很痛快,導致曹父去世的那一跤就是因為路滑引起的,也是曹老爺子年齡大了又不肯服老,想著雨後上山沒問題,哪裏想到就摔跤了,還摔得那麽狠,斷了腿之後再沒爬起來。這教訓足夠讓曹木引以為戒了。
紀墨仰頭看著,有點兒失望,真的不上山了嗎?
曹木在他的小鬥笠上壓了一下,曹木的身上也有一件蓑衣,可能是來自曹父的,看起來十分破舊了,被雨水衝刷幹淨的顏色都透著一種蒼老。
這樣的雨天,幾乎是不下地的,曹木卻也不想在家中停留,抱著紀墨村前村後地轉了轉,被人看到了,還有人笑著跟他說:“你這是養了個兒子啊!”
曹木到這樣的年齡都沒有說上親,一方麵是因為家中的曹婆子對這事兒不夠上心,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家的條件,還真的很少有姑娘不嫌棄願意嫁過來的,便是有,也都不算是個好的。
如這樣的通過曹婆子的口說過幾回,曹木都是拒絕的。若他正經年齡上娶親,如今兒子也有紀墨這般大了。
那人便是借此調笑,有點兒笑話曹木娶不上妻的意思,曹木聽出來了,在那人打招呼之後他大方道:“弟子可不就是兒子嗎?以後我的東西都留給他。”
本是隨口一笑的那人反而愣了一下,曹家再不堪,也有三間大房子,另有兩畝地,對很多人來說也算是富裕人家了,若不是家中婆娘都是又懶又饞,毫無積攢,日子肯定也能過得紅紅火火。
這些財產,都給一個外姓外村的小子?
他怎麽不知道這些好事兒呢?若是早知道,讓自家的小子去給他當弟子又怎樣,那人臉上的表情瞬間有點兒扭曲,都不知道該怎樣接話了。
曹木也沒等他接話,抱著紀墨繼續往前走,紀墨回頭看了看那人,再扭過頭來,壓下身子伏到曹木的耳邊兒,輕聲說:“師父就是故意氣他的吧?”
什麽都留給自己的話,聽起來挺感動的,然而紀墨也不是個傻子,這些日子的相處早就看明白曹木是怎樣的人了,不是說他人品不好,而是這個人有便宜就占,絕對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而他的東西,怎樣都不會給人的,十分自私。
村裏頭的其他人看他,總覺得曹木是被家裏頭欺負慘了,石頭一樣任打任罵毫無怨言,看起來也的確如此,曹家女人的囂張是眾所周知的,但私下裏,見過曹木冷臉對著曹婆子的樣子,紀墨就無法跟其他人保持一致的觀點了。
那次曹婆子到河邊兒來,看起來是很想關心曹木的樣子,要給他說一個媳婦,說是哪個村的哪個姑娘,如何如何好,說對方不嫌棄曹木駝背什麽的,曹木當時就冷著臉回話說讓她不要安排了,他不會娶的。
隻是一句話,不見多重,就把曹婆子直接給懟回去了,跟曹婆子有過接觸的紀墨知道這可不是個容易說話的老婆子,再看對方對曹木有些畏縮討好的態度,就知道手裏抓著銀錢大權的曹木的確是把住了這個家的命門,他之所以不讓兩個嫂子離開,隨便打發小姑子,教訓曹婆子,恐怕是因為不需要吧。
而這種不需要,又有點兒細思極恐。
“就你聰明。”
曹木唇邊泄露出一些笑意,覺得小弟子還真是很合心意的,他就是看不得這些人的樣子,不是想要嘲笑他嗎?隨便啊!
上午紀墨過來的時間就不早,等到一圈兒轉下來,沒過一會兒就聽到紀大郎喊“三郎”的聲音,這是叫他回去吃飯,曹木抱著紀墨過去,這樣的天他也沒堅持過門不入,岑木匠發話讓他來一起吃飯,曹木客氣了一下就應了。
岑家平常吃飯晚,今天也是雨天閑著沒事兒,家人不想開兩趟火,幹脆跟著一起早早吃飯了。
紀墨的那一份是紀母早上準備的,木頭的小飯盒吸取了紀墨的建議,看起來還真是很不錯,有魚肉有蔬菜,半邊兒米飯上還有一個切開的煮蛋,不用紀墨手把手教紀母怎樣擺盤,曾經做過大丫鬟的紀母對這些小細節方麵都做得很不錯,一打開就看出美來了。
曹木很少跟紀墨一起吃飯,頭一回見這樣的擺盤,多看了兩眼,紀墨誤會了,當下就把半個水煮蛋分過去了,“師父吃!”
“好,師父吃。”
曹木就跟哄孩子一樣,笑著把半個雞蛋放入嘴中,無視了一旁紀大郎瞪著紀墨的眼神兒,還有岑木匠那一言難盡的樣子。
哄孩子的話,難道不是故意要東西,然後要來了又不吃再還回去嗎?
這就吃了,是不是少個步驟?
同行是冤家,岑木匠以前沒跟曹老爺子打過交道,對方那總是防著點兒什麽的態度讓他很不爽快,跟曹木,這也是難得的同桌吃飯,還真不知道以前他是不是都是這樣的。
飯菜很快端上桌,岑木匠家中的夥食還是很不錯的,難得他留客,家裏頭也不好失了臉麵,就多做了一道葷菜,岑木匠客氣地讓曹木多吃,曹木還真是“憨實”地吃了不少,筷子長了眼睛一樣,就知道往肉上夾,哪怕那肉絲夠細,也擋不住這份快捷敏銳,就著兩個葷菜裏的肉,吃了兩碗實心飯。
岑木匠的“熱情好客”都快端不住了,紀墨早早吃完了自己的飯,偷眼瞧見岑家媳婦臉上沒掩飾好的怨怪之色,再看紀大郎那幾乎繃不住的笑,就知道這肯定是哪裏出岔子了。
當天回家後,他才從紀大郎的口中知道原委。
“岑師父以前都是吃兩碗飯的,如今臨時留人,生怕飯不夠吃,一碗飯都吃得慢了,果然,差點兒不夠吃,他們後頭又熱了窩頭,人走了就著菜湯吃的,他兒媳婦還說以後再不能留曹石頭了,老實人心眼兒實。”
偷聽到這些話的樂趣讓紀大郎憋不住地在屋子裏笑開了,聽他說完的紀父紀母也忍不住笑,紀父微微搖頭,沒說什麽,紀母倒是有點兒解氣的樣子:“該,他們家也不是個好的。”
紀家沒指望紀大郎以後做木匠是真的,但正正經經拜師學藝也是真的,該給的禮和錢沒有一絲少了的,偏岑木匠看準了他們家以後不做這個,教什麽都多留一手。
一開始紀大郎剛去的時候,還真把他當平常的學徒使喚,什麽都不教,紀大郎那時候也傻乎乎,不知道告狀,還是紀母發現他手上的傷,才知道自家的寶貝兒子在那兒竟是要跟著做家務的,很難說如今紀大郎會使用火爐會給紀墨熱飯,是不是受了那時候的影響。
當時已經正經拜師,學徒也差不多都是這個待遇,紀母又心疼又憋氣,不能明著出頭,逢年過節還要多送東西,硬是把這一門子女眷的關係處起來,就為了兒子在人家家好過點兒,效果是有,如今紀大郎在岑家也自在很多了。
但當年那點兒委屈,懊悔把兒子送到別人手下磋磨的恨意,還是積累下來了,如今聽到他們家不好,難得紀母也說出這樣的刻薄話來。
紀父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隻有他這個枕邊人才清楚紀母那時候哭了多少回,這些紀大郎就不清楚了,聽到這樣的話略略皺眉,跟自己一貫受到的教育不符,但到底是母親說的,不好再說什麽,就此終止了這個話題。
紀墨不知道紀母曾經受過的苦,卻無條件支持紀母,家人和外人,心向著哪邊兒偏,他總是有數的,何況他也清楚,紀母對他很好,也是一個心裏有數的人,如此,岑家必然有些不好的。
被小兒子抱抱安慰了,紀母才有些舒心,就聽到小兒子提要求,要給曹木帶中午飯,就用那種小飯盒裝。
一指頭戳到紀墨額頭,輕輕一點,紀母不由恨聲:“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一個個,討債鬼似的。”
話雖如此,次日還是給準備上了,一模一樣的兩個小飯盒,真是哪個也不好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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