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商隊把紀墨賺得的賞錢捎回紀家的時候, 同時也給附近帶來了新的消息,關於陰陽琴的消息。


  紀家人為了紀墨捎回來的賞錢而欣喜落淚的時候,琴聲跟趙掌櫃都在大發脾氣。


  “明明是我們先製出陰陽琴的, 那紀墨竟然到王爺那裏賣好, 真是豈有此理!琴師傅, 不能就這麽算了, 你也去京裏, 去王爺府裏,定要把那紀墨壓一頭, 不讓他踩著你的名聲賺錢,那明明是琴家琴的技藝,他竟然好意思到王爺那裏說是自己發明的… …”


  趙掌櫃感同身受地站在琴聲的角度, 痛斥這種欺世盜名的行為, 紀墨這個名字還真是頭一次被他如此記憶,小人,小人, 太小人了!


  他以前怎麽沒看出來, 這人竟然是這樣一個表裏不一的陰險小人呢?


  本來還為了這個消息非常生氣的琴聲,聽到趙掌櫃要幫自己到王府去討公道,登時就怯了, 別人不知道, 他還不知道嗎?紀墨的製琴技藝的確是要比自己好那麽一點兒的, 若是真的比較起來… …


  再有,他雖對外說那些技藝都是琴家琴的技藝, 可真正說出其中的原理來, 他也隻能拿著實驗記錄的條條框框照本宣科, 對方卻是提出實驗的人, 真的說起來,若有人能夠聽出來,豈不是,豈不是… …


  “不了不了,不用了,好歹他也跟著我爺爺學過製琴,這些技藝他都學了去,又先做出來得到了世人認可,我再說什麽?不說王爺有沒有時間分辨這些瑣事,我琴家也從來不是嘩眾取寵之人,若要邀名,不等趙掌櫃來,我琴家早就出名了,如今這般,已經是賣弄了,實在不好再到貴人麵前讓人貽笑大方。”


  琴聲擺出一副心灰意懶,不再追究的大方模樣,一反剛才生氣的樣子,像是想通了一樣,還勸趙掌櫃不要生事:“如今他已經得了王爺的信任,咱們對王爺來說都是外人,若是貿貿然上去,哪裏會被取信,說不定還要挨一頓教訓,何必呢?”


  趙掌櫃是仗著夫人陪嫁才能得到這樣的好差事的,也知道外人的話和下人的話,主人家會更信哪個,聽了琴聲勸慰,把火氣壓下來,頭腦就冷靜多了,不說他,就是他的主家,離王府那等人家還是十萬八千裏的距離,賣好都湊不上去,何況是挑刺。


  “不如這樣,琴師傅的水平如此高,正好王爺求賢若渴,不如琴師傅也去王府走一圈兒,不說追究那陰陽琴的事情,讓王爺看看琴家琴也好啊!”


  趙掌櫃又想著借送製琴師傅這點兒湊上去搭點兒王府關係,他的腦子活絡,這等想法聽到王爺喜歡歌舞的時候就有了。


  琴聲嚇得再次擺手,王府之中不知多少匠人,高明者不知凡幾,他哪裏有膽子湊上去濫竽充數,萬一被當做故意欺瞞王爺,豈不是自尋死路?那可是王爺啊,僅次於皇帝的王爺!

  “早說了,這等事不必再提,我琴家之人從來不是沽名釣譽之輩,趙掌櫃若是再如此逼迫,我以後也不敢登門了。”


  琴聲板著臉,擺出堅決態度來,趙掌櫃也不好再說,他自詡經營有道,琴家琴的名聲是他捧出來的,若是因此得罪了琴聲,斷了琴家琴的來源,豈不是自斷生路?


  “哪裏的話,哪裏的話,我這不是為琴師傅不平嗎?”


  趙掌櫃忙笑著緩和,他還指望琴家這塊兒招牌更亮一點兒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轉而對外宣傳,就是四處吹噓陰陽琴為琴家所製,如今還被王爺看重如何如何。


  還別說,世人愚昧,真有人信他這套說辭,商隊之中也有帶著陰陽琴往各處販賣的,一說是王爺都喜歡的琴,銷量還真是很不錯。


  琴聲一個人哪裏做得這麽多琴,其中一部分是他做的,更大一部分則是趙掌櫃讓別的製琴匠做的,陰陽琴的做法說起來就簡單,若要精益求精,自然需要耗費更多的精力研究怎樣的兩種木頭結合是更好的,但若是不計較這些,隻要是兩種不同的木頭,製出來能夠發出正確的音,那組合就隨意多了,對製琴匠而言,換湯不換藥,其實都是一樣的。


  一眾聲音或沉悶,或清越,或帶一二雜音的陰陽琴因此大行其道,很快衝擊了正經琴行的生意,逼得他們不得不也去研究這樣的琴去適應流行。


  有些琴行舉一反三,同時也研究其他樣式的琴,琴行生意因此倒是興旺一時。


  這等高雅之樂,到底不是百姓喜好,高端市場就那麽大,東西多了,漸漸就滯銷,這一股子研究風潮,也漸漸歇了。


  外界的這些變化,也都在幾年之間,王府之中不聞,紀家卻是聽到了不少,紀父本還說著要去王府那邊兒尋兒子看看,都跟商隊說好了,臨行前卻病了。


  他的年齡大了,病了就不容易好,本可以讓紀大郎代替他去看看,但人老了病了,就希望兒子陪在身邊兒,紀大郎也因此留著照看。


  他的兒子二郎如今也長大了些,知道給爺爺伺候湯藥,說起那位二叔來,記憶還在,滿心的不樂意:“二叔在王府不是過得很好,他都不回來看爺爺,憑什麽讓爺爺去看他,哪裏有這樣的道理,這可不是孝順。”


  自紀墨離開之後,紀家對二郎的教育就緊了又緊,大道理不少講,講不聽就動手,這方麵紀大郎是主力,紀父按都按不住,還是太年輕,脾氣急,沒那份耐心好好說。


  金娘總是阻攔的那個,巴掌打在二郎身上,二郎還沒哭,她就要死要活的,後來鬧得凶了,還說要回娘家什麽的,紀母最開始不明白爺倆為啥這樣壓著二郎,後跟紀父談了一回,也明白過來,不說讓不讓小兒子回來,就是二郎這樣不容人的性子,連親叔叔都容不下,以後還能做什麽?

  男人心眼兒小到這種程度,以後又能有什麽出息?

  再看金娘那樣,幹脆就發話說讓她回去,紀大郎也是真的膩歪了金娘的哭鬧,隻覺得這就是自己教兒子的攔路虎,也發話要休了金娘。


  金娘被嚇得,有好一陣兒不敢言聲,兒子都生了,還要被休回去,哪裏能活?

  親家母來了一回,不知道在人後怎樣教育得女兒,反正金娘之後再不敢言語兒子的教育問題了。


  即便如此,二郎的性子還是長成了,後麵再沒掰回來,那點兒小聰明,看在紀父眼中都是愚蠢,便如此刻,這挑話的言語,實在稱不上高明。


  他輕輕一歎,端著藥碗喝了藥,擺手就讓二郎回去歇著,揚聲叫了兒子進來,給紀大郎說讓他納個妾,試著再生一個,別看紀家總是一脈單傳,但每一代總有那麽幾個不信邪的,希望試著多生幾個。


  多子多孫多福壽,紀父這樣的年齡,總是希望看到更優秀的孫輩的。


  紀大郎對此倒不排斥,天下男人,不愛色的有幾個,紀父這邊兒剛鬆口,他就跟紀母說了人選,紀母這個做婆婆的,不挑兒媳婦道理是一回事兒,疼愛兒子是一回事兒,既然兒子想要個妾,還看好了人選,她這個當母親的豈有不讚同的?總不能為了兒媳婦委屈兒子吧。


  金娘知道消息之後狠哭了一場,在“再鬧就休回去”的威脅之下,閉了嘴什麽都不說,她若是被休回去,那這新來的就直接是妻了,可不更讓人恨?

  這妾就是同村的姑娘,家裏頭可憐,父親病重拖垮了家,大姑娘裙子上帶著補丁還要自己下河捉魚,紀大郎見過幾次,給幫過忙,當時隻是有好感,孝順麽,總是讓人喜歡的,想到納妾,就想到了這個人選。


  兩邊兒談攏之後都沒拖延,很快就成了。


  那姑娘也是個運氣好的,竟是沒多久就懷上了,可把紀父喜得,當下病就好了,隻說這是衝喜成功了,連紀母也因此高看她一眼。


  等到兒子生下來,取名四郎,那姑娘抱著兒子奇怪:“不是順著二郎的名字往下排嗎?”


  “你忘了我弟弟三郎了?”紀大郎說了一句,想到商隊好一陣兒也沒捎消息回來了,一時惦記去鎮子上問了問那家的夥計,消息是有,卻不是本人傳的,而是王府下人之中傳出來的消息——病亡。


  “生了病,不好留的,都燒了,放心,王府給找的墓地,能差了?可能還有一筆撫恤,說不得被他們給吞了,你知道就行,別鬧,鬧不過。”


  那夥計幾次給他們家捎消息捎錢,算是跟紀家熟悉了,悄悄跟紀大郎說了這樣的話。


  紀大郎哪裏肯信,又沒辦法,他長這麽大,都不知道最近的城門朝哪兒開,又哪裏有辦法,回去看到再次臥病的紀父,自那次大病之後,紀父三五不時就要生個小病吃幾天藥,他的年齡真的很大了,枯瘦的小老頭躺在床上都不足一半,看著人眼酸,紀大郎欲言又止地把事情瞞了下去。


  一年後,紀父臨終的時候才知道小兒子早就死了,心念一灰,遺言都沒說完就去了。紀母差點兒哭瞎了雙眼,之後就混沌居多,總要罵一罵金娘,不過兩年,也去了。


  沉穩了許多的紀大郎給小兒子改了名叫做“小三郎”,親自帶在身邊兒教養,一言一行,倒似紀父曾經模樣,後來,小三郎也被他送到岑木匠家學木工活,正經拜師學藝,卻不是他當年的師傅,而是岑木匠的小兒子在教,對方的品行要好一些,他當年就知道的。


  小三郎成親那年,紀大郎做主分了家,二郎為此狠鬧了一場:“你就是偏心小兒子!”


  他骨子裏那股子霸道還在,把家中所有都看做自己的,半點兒不容人沾手,紀大郎早就看出他的本性,掰不過來,隻能把小兒子送出去學個出息,免得以後也被影響了心性,小肚雞腸。


  如今看大兒子為家產三分不滿意,也沉了臉:“你自己有胳膊有腿兒,活蹦亂跳地,且自己去掙家業,我分的就這麽多,三份家產,我自留一份,你們一人一份,不偏不倚,你若是有什麽不滿,有本事走了別回來,不然就給我閉嘴!”


  這些年,二郎為了爭奪父親關注,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兒,在鎮子上還沾了賭博,還是紀大郎偷偷給他還了錢,沒讓事情鬧出來壞了名聲。


  如今見兒子還是不懂事,有那麽一霎都覺得心累,再看目光清正不吵不鬧的小兒子,就是滿眼的欣慰了。


  紀大郎才是一家之主,他這裏拿定了主意,二郎是拗不過的,目光憤然看了一圈兒,扭頭就去了鎮上醉生夢死。


  小三郎的木工活做得還行,沒正經開鋪子,農閑的時候總是會出去做做工,這方麵也是岑家帶著,他那個師傅更懂得帶徒弟,動輒帶著幾個徒弟出去接個大活做著,賺得多,時間也長。


  每次小兒子出門,紀大郎就很是操心,總怕著出什麽事兒,小三郎卻是聰明的,有次回來還捎回來了紀墨的消息,說是知道了那從未蒙麵的叔叔安葬在哪裏,問是不是要遷回來。


  “能遷就遷回來吧,錢夠不夠?”


  紀大郎沉默許久,才應了下來,又反身拿錢,塞到了小兒子手上。


  當年的王爺被追封為皇帝,當今的皇帝是對方的孫輩,這般算起來,當年服務於王爺的紀墨若是活到現在他們家也能雞犬升天了。


  小三郎說起這些的時候,不乏錯失一個億的遺憾。


  “你沒見過你二叔,不知道他心傲著呐,哪裏肯做雞犬?”家中一點兒小矛盾,扭頭就走,幹脆是幹脆,痛快是痛快,卻也讓人心生怨怪,至於如此嗎?牙齒還有咬到嘴唇的時候,為了點兒磕磕絆絆就連親人都舍棄了嗎?


  紀大郎懶得多說,隻把事情讓小兒子去辦,卻不知道小兒子最後遷回來的是曹木的墓,當年早早安葬的他才留下了全屍,紀墨跟其他那些人早就化為飛灰了,陰差陽錯,竟是最不想回的那個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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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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