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往年冬日裏, 紀墨都是扒在窗戶邊兒往外麵看的那個,冬日裏老人孩子都不好熬, 有個什麽病痛過去的都很常見, 紀墨卻是生在冬日的,到了這樣的季節, 不敢說特別歡喜,卻也不是特別畏懼這樣的陰冷。
今年他能夠下地了,也算是個小大人了, 燒香的時候都少不了他一個,也能親手把香插到香爐裏了。
經過一係列有儀式感的慶生之後,紀墨坐下來吃著額外加了一個荷包蛋的飯菜都覺得特別好吃了。
農家大鍋菜的水準, 說不好吃有些矯情, 若說好吃,卻又是真的比不上大飯店的推薦菜色。
“這一年, 你的表現很不錯, 明年繼續啊!”
紀父的話一向簡單而直白,拍著紀墨的小肩膀, 喝了點兒酒的他紅著臉說, 他一喝酒就上臉, 似已醉意朦朧, 一雙眼卻極亮,目光都富有期許。
然而, 這樣的目光落到紀奎身上, 就帶著幾分嫌棄了, 紀奎跟老二實在是太像,像得讓紀父看到之後就想起了那個不省心的老二,感覺鬧心。
“過年也不知道回來,還真不把自己當紀家人了!”
正說著話,外頭就傳來了響動,進來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紀墨不認識,站在了紀父身邊兒,紀父卻直接上前拍打了幾下:“你們兩個,還知道回來啊!你大哥回不來,那是給東家做事不能隨便走,你們呢?”
“我這不是太遠了嗎?”
皮賴的口氣跟紀奎的有點兒像,紀墨看去,就發現那個胡子拉碴的正對著大家笑的漢子衝他眨眨眼,性格有點兒頑皮啊!
這是二哥!
紀三哥就老成多了,看起來更像是個哥哥,笑著問了家裏人,問到從未見過麵的紀墨還說:“這就是小五吧,我本來說前兩年回來的,可那邊兒封了城,打打殺殺的,路上實在是不安全,就沒動彈,不成想,一下子小五都這麽大了。”
紀二哥和紀三哥都成親了,兩個都外向,跟著嶽家住,紀二哥還接了嶽家的生意,也不大,就是個小酒館,紀三哥倒是沒忘當藥植師,奈何不給東家種,給旁家種,是不許種紀家那四種藥草的,便隨大流種了蘭花,一點點摸索著來,也耗費了這幾年,方才有了回來的資本。
“二哥,三哥!”
“二哥,三哥!”
紀奎更活潑些,在紀墨踟躕著叫人的時候,他已經撲上去讓紀二哥拎起來舉了個高高,九歲的孩子其實已經不太適合這樣的活動了,身高在那裏擺著,但這份親近還是顯露出來,讓家裏的熱鬧多了些溫暖。
紀母忙活著又去加了幾個菜,還問起了他們媳婦怎樣,孩子怎樣,兩個離家遠,家裏頭照應不到,難免讓人擔心。
一通話說下來,紀墨都沒輪到開口,被兩個哥哥問候了一句之後就完全成了背景板,紀奎還嘰嘰喳喳地詢問著哥哥們有沒有帶回來什麽好東西,他這裏就跟著旁聽了。
飯吃過之後,一家人又說了好一會兒,這才要休息。
紀墨還是要讓房間的那個,因紀奎纏著要跟二哥說話,他們兩個就一個房間,紀墨就跟紀三哥住了。
這房間之前就是紀三哥他們住過的,後來換成了紀墨,大件的家具沒動,被褥也沒什麽變化,就是一些小東西,引起了紀三哥的興趣。
“你這是種的… …青霜草?”
盆栽蘭花成了習慣,看到盆栽的,紀三哥都會多看一眼,發現是青霜草,有點兒意外,紀墨的確是該學種植青霜草的年齡,但把這種藥草盆栽,還真是少見。
“我要仔細觀察青霜草的種種,師父總是提醒我每一株都是不同的,我想先觀察一株,看明白了,再看其他也容易了。”
都是同一種藥草,取一株作為範本觀察,得出的結論就算有個例不能等同於全部,大部分還是能夠適用的。
“你倒是細心。”紀三哥說了一句,問道,“你說師父,是誰?你還拜了師?”
“是紀桑師父。”紀墨回答著,又怕對方一時沒反應過來紀桑是誰,還給解釋了幾句,大意就是從藥王穀回來的,這個範圍一圈,就很小了,紀三哥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詫異,“怎麽跟他學?”
“怎麽了?”紀墨有些奇怪,這話是不讚同的意思,紀桑有什麽不好嗎?
雖然要求精細到每一株藥草是有點兒龜毛的,但,其他方麵,知識方麵實在也是夠淵博,不僅知道還能做到,還能做好,這就很值得學習了。
“你要是跟他學,這輩子都出不了師了。”
洗了腳躺在床上的紀三哥感慨一句,見紀墨一臉茫然,就給他說了些有關紀桑的趣事,他其實也沒怎麽跟紀桑聯係過,雖說是同輩人,年齡到底差著呐,後來紀桑一去藥王穀就是十來年,他們所知的不過是小時候跟著嘲笑紀桑的種種。
現在看起來還算是風光無限的紀桑,在當年的紀三哥眼中其實是十足的怪人,他們這些小孩子也有圈子,私下裏議論嘲笑的就是對方那種“刻板”,真正的讓人看不慣,不過是礙於同族麵子,也沒幾個到他麵前去說就是了。
後來對方一下子獲得了進入藥王穀學習的名額,之前私下嘲笑他的那些話就都不好再說了,當時不少人還以為如紀桑那樣真能進藥王穀呐,也有按照紀桑的方法嚐試的,結果呢?照料過程手忙腳亂不說,收獲反不如平常的。
“一個人一個方法,他那個方法對他自己有用,對你可不一定有用了,你若是這樣學,隻怕最後學不出什麽來,白耽誤工夫。”
紀三哥略帶憐憫地斜了傻弟弟一眼,這可真是被藥王穀的名聲給迷了眼,沒想到怎麽進去是藥植師,出來還是藥植師,紀桑的那一套,在藥王穀也行不通吧!
以前的時候,紀三哥對這些理解不深,還是種植了蘭花之後才發現的,人的精力真的是有限的,一天之中,他最多能夠仔細關注十盆蘭花,絕對不能再多,便是如此,也還要因為某一盆蘭花犯了病而著急上火不知道如何解決,關注其中之一的時間多了,就會對其他有所疏漏,哪裏能夠盡善盡美,全都照顧到呢?
紀桑能,隻能說他有這個本事,但別人,可未必有這個本事。
紀三哥以前跟紀桑沒怎麽接觸過,不太了解他的做法,隻知道跟著嘲笑起哄,還是後來因為有人學習紀桑的法子,這才多少知道了一些具體的“桑式種植法”,很難從道理上否定,但真的實行起來,卻又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了。
思維再快,也是需要一個時間過程的,如果需要判斷思考的東西多,這個時間還會變長。
紀桑把每一株藥草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來看,仔細判斷它的情況,相當於給一個人做體檢一樣,看似表格上的各項問題都羅列出來,一個個判斷過去並不難,其實每一個判斷都是需要思考的過程,這就是人腦(機器)診斷的過程了。
機器還要一個運作時間,人腦又怎麽不需要,看到現象,分析現象成因,在判斷的過程中,盡可能地排除一些群體因素帶來的幹擾,找出最切實的那個屬於個體的原因,最後得出的結果,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其實為此付出的腦細胞一點兒都不少。
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兩株完全一樣的藥草,強調其中的差異性不能說錯,但藥植師追求的難道不是普遍性和共性嗎?找出更適合群體,而非個體的種植方式,才是根本吧。
因為紀桑的做法很擰巴,但又不能說錯,反正他自己的地自己照看得過來,旁人也就沒伸手多管閑事,等到他去藥王穀了,有人以為他這種做法才是正確的,東施效顰出了事兒,這才讓人明白過來,他的做法並不可取,起碼不具備推廣的意義。
“聽我的,你還是趁早改了吧,趁著現在小,還好改。”
紀三哥轉過來看著紀墨,說得語重心長。
紀墨的心裏沉甸甸的,卻不是因為紀三哥所言的道理,而是回想起了紀桑那天中午舉重若輕把一行冬宛菜的各項表相特性一株株說過去的情景,他當時隻覺得佩服,知道厲害,卻沒明白到底厲害到了哪裏,最後模糊認定是眼力,紀桑的眼力很厲害,如今看來,何止是眼力啊,這簡直是X光!人眼掃描也不過如此了吧!
如果他自小那般,年輕的時候就那般,厲害得跟個機器人似的,看一眼就知道每一株每一株的異同之處,還能判斷出原因為何之類的,那他的確不會覺得這般“精細”是辛苦,看到別人大而化之的種植方式也的確可以瞧不上眼,認為別人是在偷懶,態度不端。
看一眼就能知道哪裏不妥當的,就是不去改,視而不見,難道不是態度不端正嗎?
好像老師批改試卷的時候,一眼看過去就發現學生做錯的題可謂錯得愚蠢,都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才能把題錯成這樣,可不就是馬虎大意嗎?
實際上,學生有可能是真的不會不知道啊!
在天才的眼中,世界可能就是非黑即白的,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灰”,若說有不過是蠢人做蠢事罷了。
“啊,我終於明白了,不應該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天才。”
如紀桑那等有天賦有實力,可能是他的天賦促成了他的實力,但,對這樣的人,你又不能說他錯了,他隨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這種差距,真的是有點兒讓人絕望啊!
攤上這樣的師父,終於知道係統為何認定他了,天賦實力兩者都有,自然是當世最優的藥植師,沒有之一,但,要從他的身上學習,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才高必然氣傲,如紀桑這樣的人,必然會有自己的堅持,哪怕他意識不到周圍人的態度不端其實是因為眼力不夠,真的看不出來,但他看周圍人的時候,必然不會是認同他們的苟且偷懶,而是認定自己是對的,必須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才是正確的。
終於知道之前和紀桑說話的那種別扭感落在哪裏了,自己做什麽都被批評態度不端正,那還真的是活該啊,明明白白的問題,對方一眼就看出來了,自己就是死活看不到,非要人點出來,還要問為什麽看出來,這可不是比視而不見還要過分的愚蠢嗎?
能夠拜到這樣的師父,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了,對方那種非人的高要求,想要做到可不容易,甚至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可幸運的是,紀桑肯定已經習慣周圍人的愚蠢了,紀墨覺得自己的愚蠢應該不會太紮眼,讓師父增添怒火。
果然還是應該側重於刷親情嗎?
把知識點都刷出來,其他的按照自己的來?
紀墨瞬間就有了陽奉陰違的想法,還是按捺住了,不急,先試著按照紀桑的方法來,不先試一試,怎麽知道自己不行呢?
懷抱著一些不甘心,紀墨還是決定堅持。好在紀三哥也沒狠勸,他自己一家子事都操心不過來,操心弟弟的事情不是太多管閑事了嗎?父母還在呐,且讓他們操心吧。
身邊兒的呼嚕聲冒出來的時候,紀墨還想著怎麽應對紀三哥的這份好意,哪裏想到對方都睡著了。
好麽,不用擔心了。
紀墨去紀桑家中拜年的時候又跟紀桑懇談了一回,明確表示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看一眼就知道藥草狀態如何的,他會努力跟紀桑學習知識,盡量做到紀桑的要求,盡可能地精細到每一株藥草的狀況,但若是有什麽不足之處,還希望紀桑能夠包容,不要馬上覺得他態度不端正什麽的,這口鍋,紀墨可是不想再背了。
“哦?這樣嗎?”紀桑狐疑地看了紀墨一眼,難道這是什麽偷懶的新借口?皺著眉頭看了紀墨半天,似乎終於從那雙幹淨的眼中看出了真誠來,略顯艱難地點頭,又給紀墨上了幾句思想課,希望他不要得過且過放縱自我之類的。
很好,看來從來沒人跟紀桑反應過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天才的視角是不同的。作為吃螃蟹的第一人,紀墨突然覺得自己重任在肩,不管怎樣,先把天才的標準降一降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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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2
發第四遍了,糾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