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郭園的記性沒那麽好, 越說到後麵就越含糊,明顯對不屬於孩子的部分不那麽關心。
紀墨聽得有點兒目瞪口呆,所以, 製作酒曲還是一項需要儀式的、帶著點兒迷信的活動?
不是不能理解古代人民遇到事情托之鬼神的做法, 但… …好吧,其實也不是太難過,又不用殺生, 又不用祭祀, 就是拜一拜什麽的,基本上也都是大人的事兒, 跟小孩兒沒關,當做傳統節日看的話,也是文明的一種體現呐。
這樣想就很能說服自己了,老實說, 紀墨絕對不是破除迷信小達人, 隻要不是損害他人生命安全和健康之類的迷信活動,他其實也能當做傳統文明的一種習俗來看。
比起道教佛教那種高大上的經文釋義之類的, 這種傳統的接地氣透著迷信色彩卻又有著美好寄托的活動, 放在當下來看, 也沒什麽不好的,大家希望釀造出好酒,從製曲的這一步就開始嚴謹以待,托賴鬼神, 跟希望來年風調雨順也沒什麽不同。
平常心看待就好了。
說起來,好像沒有“酒節”, 作為一種文化的產物, 七月中的這次扮演活動也可以看做是現實的酒節了。
抱著過節日的念頭來看, 感覺就更好了,紀墨也多了幾分期待,不知道到時候的場麵是怎樣的。
“你說,我要不要再做一件新衣,青色的?”
郭園已經開始操心衣服的問題了,在這方麵,小孩子總愛在某方麵保持一致,比如說昨日裏和紀墨約定今天裏頭都穿小褂,一同脫了外衫之類的。
“這種節日,酒坊會不會發禮品?”
紀墨有點兒期待,也許還會發衣服當製服呢?
當然這話就不好說了,萬一對方不準備發,他這裏先期待上了,到時候說出去也不好聽。
“不知道啊… …”郭園呆了一下,像是懊惱自己剛才問的時候竟是沒想到這個問題。
“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躲懶?”六師兄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接著,郭園和紀墨兩個頭上就都挨了一下,“走走走,跟我去晾堂去!”
“去晾堂做什麽?”郭園納悶,他們這點兒小身板,跟著搬糧食那就是添亂啊!
“問那麽多做什麽,去幹活,白吃飯不幹活可是不行的!”
六師兄這般說著,也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一邊兒一個把兩個小孩兒夾在胳膊底下轉了個圈兒。
“啊啊啊——哈哈哈——六師兄快點兒,再快點兒!”
郭園開始還嚇了一跳,很快又笑起來,好玩兒,真是太好玩兒了。
隨著他的歡笑聲,院中開始忙碌的眾人也回頭看了一眼,杜昆無奈地笑著搖頭:“這老六。”
“去,自己走!”
六師兄力量大也不是無窮的,提溜了幾步就把兩個放下來了,帶著兩人到了晾堂,一人給了一個竹耙,竹製的比較輕巧,長杆之前的耙子若扇形展開,齒端向下彎曲,有幾分像是掃帚,是用來攤平蒸煮好的糧食,讓它們充分晾曬的。
“去,一人一邊兒。”六師兄給他們分配了任務之後,自己也拿了個竹耙,在一旁忙活起來。
晾堂之中,其他幾塊兒攤開的糧食那裏,也有孩子在跟著大人忙活這個,倒是不用踩進去,這些糧食攤開的形狀都是長方形的,隻要在長邊兒站著,橫著移動就行了,竹耙的長度正好是寬度,很方便翻動。
收斂的時候也容易,拿著大畚箕,從寬邊兒那裏,一趟走過來,就能把大部分都鏟到畚箕裏了,剩下的那些,再用鏟子鏟也是一樣的,這種其實能夠做個裝著畚箕的車子,來回推一遍,什麽都有了。
哪怕不用發動機之類的車子,人力車也是好用的,像是那種拉水泥拉石頭的小獨輪車,就比人力挑擔子好一些。
紀墨想著這些,手上動作也沒慢,一下一下地,拉過來,推過去,保證讓下層那些壓在底下的糧食也能被翻上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隨著他們的動作,晾堂之中的味道就更濃了。
幸好四麵敞風,所謂的晾堂並不是真正的有著牆壁的房間,感覺還好一些。
小高台能夠充分考慮到雨水問題,上方現在敞著的屋頂其實也能加蓋一些擋雨的東西,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的梁柱看著空蕩蕩的,其實都在為了雨天準備,若是碰到下雨,就會把上麵遮起來,四周通風,還是能夠繼續晾糧食,並不會妨礙到釀酒,就是需要額外注意風向,不要讓雨水順風斜灑進來就好。
時人不覺得雨水之中有病菌,卻講究釀酒所需的水,根據釀造酒水的不同,必須要是怎樣怎樣的,以酒坊這邊兒而論,能夠用來釀酒的水就很多,山中有泉,被命名為酒泉,天然微甜,入酒醇香。
又有木中水,林間水,花上水… …產量越少的那些越是昂貴,獲取也費時費力,而釀造出來的酒品,紀墨沒有品嚐過,卻聽聞過,都是極為令人追捧的那種,所以雖然受限於水而產量極少,價格卻高到一壇就能再建一個小酒坊了。
酒坊還會自己過濾更好的水,當然他們看重的不是過濾之後少了雜質,而是在這層層過濾的過程所得到的所謂“澄水”的品質,比如說浸泡了花瓣的水,可以根據花的名字命名為某花水,浸泡了竹葉的水可以命名為竹葉水,又有幾種蜜水之類的,因此而衍生的酒種也多了幾種。
除此之外,還有自然界的天然饋贈之水,其中最普遍的就是雨水,所謂的天上水,穀地之中有幾處水池,就是專門積蓄雨水用的,與之相類的就是冰水,井水了,這邊兒的氣候,旁的都好說,就是雪少,因此雪水難得,最是昂貴。
又有霧化水,概念是有這個概念,但真正搜集也不容易,屬於極為風雅之事,也就是貴人的玩意兒,他們聽聽便罷。
酒坊是堡塢名下的,堡塢之中很有些貴人,閑得沒事兒幹會搜集這些東西,更有搜集花汁拿過來讓釀酒的,據說酒成之後還得了一個名叫做“遂心酒”,也不知道這名字哪裏體現了“花”了,反正就是更少更昂貴了。
這種酒產量少,除非貴人要求,每年會稍稍釀造一些備用,其他時候,就是隨時聽候吩咐,上頭有要求了,下頭再釀造。
到了原料這裏,另有一層精細處,紀墨聽到也是咋舌,竟是連種植黍米時候的水都做了區分,以此種水種出來的黍米名為什麽什麽,以彼種水種出來的黍米名為什麽什麽,此水得此米,彼水得彼米,於是,此米釀造之酒,區別於彼米釀造之酒,各有其名,各有不同。
是不是真的不同,紀墨不知道,這一圈兒繞下來隻聽明白一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末了也隻能歎一聲“有錢人家的品質我等小民也隻能仰望了”。
不是有錢,哪裏禁得住這樣的精細?
看起來簡單的事情,一一做下去,需要耗費的不僅是人力,彰顯的更是財力。也能通過這種小事情愈發凸顯對方高高在上的地位,好像非是如此,就不足以讓人仰望。
這是實際的一部分,此外還有一些就是紀墨認為的迷信方麵的要求了。
有一種酒,名為童子酒,不要誤會,不是用童子尿之類的原料,也不是用什麽童子心童子血之類更邪惡的東西,若說邪惡就是要用童子眼淚,不能用汙穢不潔的童子,而是要讓五六歲,幹淨整潔,指甲縫裏都沒汙跡的那種童子,親手,按照大人的教導,一步步完成釀酒的步驟,從製曲到最後的封酒入壇,都是童子親手。
莫名地,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紀墨想起了一種茶,似乎就是要未嫁之處子用嘴來采摘,取其自帶美人香,讓人聽後的感覺頗為複雜,別人過了一遍嘴,自己再喝那茶葉泡出來的水,總是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感覺,什麽美人香沒感覺,就是不想喝了。
這童子酒,就有幾分異曲同工的意思,若說童子釀造出來的酒好過那些釀酒大師的成品,紀墨覺得多半都是心理作用,不定有什麽迷信想法又寄托其中了。
古往今來,這等若說惡心人似乎有幾分過,卻又讓人聽起來的確不怎麽舒服的東西,原諒紀墨這個直男完全沒辦法感受其中的浪漫幽情,隻能從品質上定輸贏,總覺得不如。
旁的不說,釀酒師傅多少年的釀酒技術,若是真的隨便指點別人兩句就能釀出好酒來,恐怕如今的釀酒師都要數不勝數了,更不要說五六歲的童子對每一個步驟的理解力多少,就算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當傀儡,最後成品的好壞也取決於釀酒師傅的眼力和指導功底,真正跟童子有關嗎?
若非釀酒這一行,真的是女人禁入,說不得也要如茶葉那般,來個什麽美人親手釀造之類的,這般倒也罷了,紀墨沒什麽男女歧視,就怕那個過程中再來個惡心的美人洗澡水之類的,他就很受不了了。
便是聽到人、奶酒他都要掉點兒雞皮疙瘩,抖一抖,更不要說其他了。論想象力,紀墨覺得自己還真是要為這些古人歎服了,這都是怎麽想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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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