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默默地跟著對方走了一圈兒, 看杜美偶爾俯身查看字帖,手指摸著劃痕,想來也是不太記得清楚這裏的是不是這個, 在用這種方式查對答案。


  紀墨嚴守“不可觸碰”之語, 為了以防萬一, 還來了個農民揣,把兩隻手互相攏入袖中,握著自己的小胳膊, 等到窄道回頭的時候,杜美看了個正著,當他怕冷, 嗤笑了一聲,抬腿跨過紀墨往回走,紀墨回頭, 看著對方因山洞低矮微微躬身的姿勢而撅起的臀部,莫名想到孔雀開屏後,心中哂然, 誰又比誰好看似的。


  就這麽, 師徒兩個,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一同走出了山洞, 漸漸被陽光照到的時候, 才發覺出來身上多了許多濕冷之氣。


  杜美走出去後, 也沒有馬上走到陰影之中, 大中午的, 站在太陽底下多曬了一會兒, 紀墨學著他的樣子,站在他的身邊兒,一同曬太陽,兩人的姿勢都差不多。


  站了一會兒,覺得身上暖和多了,好似在山洞之中沾染的酒氣都隨著熱力揮發出來了,帶著幾分熏染的感覺,杜美回頭,就看到跟自己仿佛的紀墨,那種相似不是說樣貌,也不是說氣質,而是一種朦朧而模糊的感覺,那個刹那,有那麽點兒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方察覺了注視,回頭,四目相對,好一會兒杜美才說:“走吧,讓我看看你到底學得怎麽樣了。”


  “以酒曲分,酒有幾種?”


  “用曲幾法,各如何?”


  杜美的問題其實有幾分超綱,因為杜昆講述的時候並不是按照這種總結的大類來講的,他們這些當老師的不能說很沒有條理,但根據一種酒的做法講解可能是習慣,這樣一種酒一種酒講過,要聽的人自己總結,這是用了哪種酒曲,算是哪種酒。


  到了用曲的方法上,也是如此,一種浸曲法是最常見的,杜昆講述的時候會說大多數都用這種方法,然後在講每一種酒的時候不特意點出的就是這種方法了,另外一種就是曲末拌飯法,這是最近幾年比較常用的,很多之前用浸曲法釀造的酒,如今也在用這種方法釀造,兩個好壞差別之上,杜昆沒有細講,如今要說,紀墨就有些拙舌,總不能瞎編吧。


  對不知道的問題,他直接表示了沉默,再對上杜美的眼神,很有點兒“這種程度就敢讓我教”的意思,紀墨又不服氣了,他不知道是因為沒學過,並不是因為學不會。


  “師父,這些大師兄還沒講過,我並不知道,還請師父指教。”


  他行禮恭敬,卻也隻是躬身而已,還沒人教過他這個世界該如何行禮,把過往學過的東西拿出來用是不合適的,索性躬身這個禮節所表達的意思,應該算是古今通解,無需多言。


  “如果是個人都讓我親自指教,那我就不用釀酒了。”


  杜美捋著胡須,不以為然,慢悠悠地說著,全無剛才帶著紀墨進入山洞時候的默許態度。


  這是變卦了,還是本來就不太滿意,隻是剛才不想在外人(守門人)麵前落了麵子?


  “師父允許我跟著學習就好,近朱者赤,能夠跟在師父身邊兒,我就能夠學到很多了。”


  紀墨也沒想過一步到位,若是先能跟著近水樓台,也是不錯。他其實是更想切中關鍵直接說些好聽的話來吹捧杜美,若是馬屁拍得好,說不定師父也會多說兩句,然而他還不知道杜美所釀之酒到底如何,竟是一句吹捧的話都想不出來,若要吹得虛偽,不如不吹,反而壞了風評。


  杜美微微頷首,他對這句話還是表示讚同的,杜昆那等蠢笨,跟在自己身邊兒多年,不也成了名師的樣子?

  這個弟子嘛… …


  “還不知道師父所釀之酒如何,不知道徒兒可有幸見識一下?”


  紀墨直接當做對方已經點頭再度確認了師徒關係,更進一步要求,旁的不說,見過了對方得意之作,才好誇獎啊!


  “你這等年齡,見過什麽好酒,拿來讓你看了,也是明珠暗投,沒有半分作用。”杜美這般說著,很是不屑對紀墨展示的樣子,然而話頭一轉,就說,“罷了,也讓你見識一下,免得以後出去什麽都不會,愈發孤陋寡聞。”


  他起身往房間裏去,這處小院是他自己的居所,格局不是很大,左右房間加上後頭的幾間房,足夠杜美這個單身漢住了。


  杜昆也住在這裏,半是陪伴師父半是充當了打掃仆役之事,杜美不喜他人動自己的東西,房間裏便多是杜昆來收拾。


  後麵的幾間房,杜昆占了一間,剩下的就是杜美的東西,一間是釀酒用的工具,灶台鍋子都有,不過是小型的那種,顯然是適用於一些困於水量少無法增產的珍品佳釀,另一間就像是個小的儲藏室,跟一般的房間不同,沒有窗戶,黃泥糊住了牆壁和底部,連天花板好似都被糊上了一層似的,門都低矮一些,要彎腰進入其中。


  走進去就像是走入了一個酒壇之中,看著那熟悉的黍穰層疊,紀墨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一個窖藏之所啊!

  一壇壇酒擺放在架子上,壇子都不太大,架子是實木的,笨拙耐壓,杜美看了看,從上麵取下來一壇,說:“且讓你見識見識,這香雪酒如何。”


  香雪酒是以雪水為原料釀造的一種酒,其“香”也各有各的說法,有說雪采自臘梅之上,沾染臘梅香氣,正是淩寒之香,又有言雪自鬆針得,自有葉下香,杜昆的講述之中對其隻略一句,因那香雪難得,輕易不會讓他們這些弟子觸碰,說多了也毫無意義,知道有這麽個存在就是了。


  “竟是香雪酒嗎?聽聞香雪之香,來自天上,可是如此?”


  紀墨故作好奇地問。


  這個世界的各種傳說著實不少,如儀狄造酒那種,還算是跟酒相關,其他的,什麽天上雨是神仙淚,天上雪是織女霞,若有一朝冰晶瑩,便是神仙泣涕群,凡此種種,關於雪水最普遍的說法就是天上之水而流下,如此,香雪之“香”,自然是天上之香。


  所謂天宮之香沉於裙下,若雲若霞,附腳著履… …那場景應該是如形容沉香,香氣下沉若雲霞,或者在凡人看來的雲霞,其實就是那沉香組成的天宮地板,這一想,對方地上流香被釀成酒… …好吧,又像那美人舌下茶,真不知好還是不好了。


  “借得天上香,方成人間釀。”杜美估計是個好酒的,自拿了酒壇,注意力已經全不在紀墨身上了,目光注視著酒壇,就像是看到心愛之人一樣,他轉頭又去哪裏取了個管子來,以虹吸之法,將一端插入酒壇之中,另一端則對準一個酒壺,須臾,酒水流出,叮咚回響,若山澗泉水,似能想到水花躍然之態。


  待得酒壺半滿,杜美速度極快地抽走了竹管,重新封了酒壇,把那插入酒壇的竹管一端直接送入口中,半點兒不帶寒磣地吸吮起來,幸好那沒入酒壺的另一端已經移出,否則還真是個吸管了。


  堂堂一個釀酒師,竟是這麽喝不起酒嗎?至於如此嗎?

  紀墨看他這幅饞嘴吝嗇的模樣,眼神之中頗為一言難盡,好容易立起來的孔雀人設因此又崩塌了不少,孔雀絕對不會這麽不愛惜羽毛的。


  室內彌漫的香氣的確帶著幾分冷冽之感,如鬆針擰碎之時的汁液清香,又有幾分臘梅遇雪的淩然之沁香,紀墨不喜酒,不好酒,往常也很難欣賞酒氣之香,如今嗅著這氣味兒,竟然說不出不好不喜來。


  若曾愛過香水兒,他大概就知道所謂的前調後調也能用到這種酒香之上,前韻悠然,未轉之際便有雪色侵染,直至雪過中天,便又是冷冽之寒,然,因了那香,這寒也似多了些豔,讓人隻是聞著,便似想到了雪中味道,看到了雪中臘梅盛開,鬆針變白之景。


  “嚐嚐看。”


  杜美拿出一個小酒盅來,真的很小,敞口尚且可納虎口,下端卻愈窄,底部也就是一個指頭的容量,還要是小指頭那種,酒壺對準底部,直接倒了一點兒,遞到了紀墨麵前。


  紀墨看那淺淺若呈滴的酒液,抬眼看了一眼杜美,這麽少,至於麽?

  “這等好酒,能讓你聞聞味兒就是不錯,又怎能與你浪費,且喝,莫等浮了塵。”


  杜美拿著酒壺自飲,跟喝茶水一般,直接從壺嘴兒那裏喝,竟是不願意讓酒液掛杯浪費點滴,時不時停下,鼻子湊近壺嘴聞香,半眯著眼,非常愜意的樣子。


  房間之中不透空氣,多少有幾分濕熱,進來這一會兒,杜美的胡子又成了濕漉漉的黑亮。


  短褂簡陋,模樣普通,身材幹瘦,再有這幅饞酒的樣子,可是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釀酒師,活像是哪裏跑出來的酒鬼,還是沒酒品的那種,談不上酒仙之類的高雅悠然,亦或豪氣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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