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十年不曾走出村子, 這會兒再出來一看,似乎都想不起當時進來的路是怎樣的了, 王達和紀墨才走了沒多遠,就被胡傑他爹追上了。
“這事兒,是我兒子做的不對,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這個,你們拿著。要找人,總要有個方向,我聽他說了,那些人穿著的可能是魏軍服飾, 你, 你們要是不嫌棄, 我給你們領一段路, 我知道他們最近的一個駐紮點在哪兒。”
胡傑他爹是常往外跑的,又是常常帶女人回來的, 可以說村中大齡男青年娶媳婦的事情, 基本上都是因為他才有可能搞定的,在這方麵, 他自有一套鑽營的門道,不乏從軍中帶出一些女人的可能,對那些地點,還是熟悉的。
魏軍, 沒想到又是魏軍。
紀墨愣了一下,王達反應卻快, 直接應了:“不麻煩你就幫我們帶一段路, 我還真的不知道該往哪裏找。”
這也是實話, 他們當年從魏軍之中出來,可沒什麽目的性,胡亂走著,也沒碰見什麽魏軍的駐紮點。
現在要找人,想到就幹夠幹脆,可是方向上,也的確是摸不著頭腦,本來紀墨想著先去鎮上鐵匠那裏看看,說不定能夠打聽出來點兒什麽。
“不麻煩,不麻煩,這有什麽麻煩的,你們別怪他就好了。”
說起自家兒子,胡傑他爹一聲歎息,怨怪自己:“都是我給寵的,好容易就這一個孩子,什麽都怕傷到他,不讓他出門長見識,這才… …唉,看我,不說這些沒用的,咱們趕緊走吧,有一段兒路呐。”
胡傑他爹以前幹的是看門的活兒,又是在三教九流的地方待著,接人待物,自有一套小人物的道理,他帶著他們去到地方,也不走,先去點頭哈腰地把一個小兵都當大爺似的詢問,隻說有親戚被帶走了,他這裏也不準備把人找回去,就是家裏頭看能不能見一麵,說句話什麽的。
軍中的小兵,除了最開始的那些,其他的大都是這樣被抓來的,連年的征戰,好多人家中已經是婦孺在耕地了,男子都藏起來,白天不敢露頭,就這樣,還多了很多類似寡婦村之類的村子,已經沒有男丁了。
被抓入軍中,知道要去生死搏殺,幾個是甘願的,不過是礙於軍法殺人,不敢逃罷了,聽到有人來尋,難免觸動心腸,想到自家的親人,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卑微地打聽,好心的就會給幫忙問一聲,來回傳傳話,有沒有的,一會兒就有了結果。
紀墨和王達沒有直接上前,而是在不遠處等著,等到胡傑他爹問了回來,見他臉色就知道走了個空。
“怕是不好找,可能在走的那撥人裏頭。”胡傑他爹說起前段時間有一支魏軍從這裏經過,補充了一下兵源,連這邊兒駐紮的兵都跟著帶走了一些,說是往南邊兒去的。
“好像是要打什麽鄭國。”
胡傑他爹說得含含糊糊,打聽來的消息就不確實,他這裏也不知道什麽鄭國不鄭國,一輩子都沒走出國的人,指望他知道世界啥樣,也太不現實了。
紀墨看了一眼南方,有些犯愁,還不知道多遠,不知道具體位置,就這樣去尋,跟大海撈針也不差什麽了。
“行了,能夠知道這些就不容易了,你忙吧,我們再找找看,實在找不到再回去。”
王達拍了拍胡傑他爹的肩膀,說明白了意思,胡傑他爹赧然,又為兒子致歉,這才回去。
聽到王達這樣說,紀墨的心中也定了定,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沒必要早早悲觀。
兩個說是尋人也沒著急忙慌地上路,已經晚了好些天了,憑著兩條腿兒趕路是追不上的,幹脆一道慢慢地走,慢慢地打聽過去,路上沒錢了就做活兒換東西,以物易物做些小板凳之類的換點兒飯吃,還是容易的。
而這一路走來,這個國家的貧困麵貌也暴露無遺,吃食上隻有更差沒有最差,這倒不是別人坑他們,而是別人都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
路經一個村子的時候,就聽見半夜哭聲,竟是那老太太看著小孫孫餓死了,直接上吊也跟著去了。
田地裏,大片荒蕪,雜草遍布,女人們早沒什麽不拋頭露臉的避嫌了,裙子卷上來,兩條腿沒在河裏捉魚,又有那頂著大太陽耕地,駝背彎腰,不自覺就直接倒在地裏的。
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被迫扛起生活重擔的女人們,總有大量不適應的人,更有那種麻木地在頭上插了草,自賣自身求一個活路的。
王達和紀墨都是男的,一個年齡大身板壯,一個正值壯年,路過某些村子的時候,還會被半夜爬床挽留,不圖別的,借個種也行,說著這等話的女人哭著給人下跪,隻求有個活著的依靠。
沒了男人,再沒有孩子,活著圖什麽呢?那麽難,不如死了簡單。
大多數女人,就是這樣的心理吧。
說她們愚昧?時代造就的。說她們不值,又有什麽才值呢?
王達的臉色一日日沉下去,那張臉似乎再沒有個輕鬆的時候,紀墨也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他不知道王達是怎樣的想法,但他自己,是不想留下孩子的牽絆的,一個人自由自在,若能回去,仍是少年。
但若是多了孩子,多了家庭,哪怕不用他怎樣分心,似乎也都不同了,不再能把自己當個孩子,沒羞沒臊地撒嬌賣萌,也不能夠保持某種純粹專注,於任務上更多執著了。
殘忍拒絕的時候,好像自己也跟著斬斷了她們的生路一樣,太沉重了。
就在紀墨無法再背負這樣的沉重前行的時候,他們遇上了潰逃的魏軍,跟鄭國打仗的那支,敗了。
王達跟紀墨都算是很有經驗的了,躲過了潰兵的搶劫,但還不等他們找到個方向,想想下一步做什麽,就直接被趁勝追擊的鄭軍給俘虜了,幸好這一次波折不是全無幸事,關押的俘虜之中,張楚和李大牛也在。
重新相聚,知道王達和紀墨是來找自己才被抓的,張楚眼圈兒都紅了,好大人了,竟是直接落了淚,連聲怪著自己不好。
“跟你有什麽關係,別往自己身上瞎攬責任。”
紀墨寬慰著,他的師父口吻從來沒覺得不對,聽得別人卻覺得別扭極了,那看守的鄭國小兵覺得奇怪,問了一聲,紀墨想著與其跟其他俘虜一樣去挖礦又或者被坑殺白白死了,不如重新入軍中幹活,給哪個國家幹活不是幹啊。
“我是機關師,這是我徒弟,也是學做機關的,這次就是他被魏軍抓了,我們才尋來的,還望大人通稟一聲,我等不是真心為魏軍做事的。”
紀墨恭敬有加,哪怕知道那小兵其實不是什麽“大人”,態度上卻沒有一點兒輕慢。
人都是喜歡被人敬著的。
小兵少有被叫做“大人”的時候,突然得了這份恭敬,年輕的臉上立時就顯出幾分不自在,少有地多了些責任感,丟下一句“等著”,真的去跟上頭傳話了。
征戰到現在,紀墨隻看到魏國之中的境況不佳,不知道其他地方其實也都很差了,連同機關師這種可算作戰略資源的,也多有損耗,那些斬首計劃,也把機關師算在了範疇之內,好多國家的機關師都沒能扛過去。
十年征戰,十年浩劫,如今還剩下的機關師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王達和紀墨,帶著張楚和李大牛,很快被換了地方,在紀墨出手修整了鄭國軍中帶著的巢車機關之後,對方確信了他們的手藝,就把人留在了軍中,沒有薪水,卻能領一份食宿了。
張楚有點兒傻,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咱們,是機關師啊!”
“那可不,總要比木匠多點兒技術含量吧。”
吃飽喝足,離了那種紮堆兒的惡臭環境,紀墨的心情又好了一些,晃了一眼係統屏幕上自己的專業知識點數,已經高達95了,剩下的五點,往常不見怎樣,如今,在軍中,哪怕是攻城機關戰爭利器,也必然能夠補齊了。
人前對著張楚和李大牛,紀墨是一副劫後餘生的高興樣子,但人後,對著王達,紀墨就是滿心的過不去了,明知道王達不喜歡軍中的生活,他卻又把人扯了進來。
王達見他自責,寬慰道:“外頭什麽樣子,咱們都看見了,若是留在外頭,恐怕也活不下去,還不如軍中呐,起碼安穩。”
機關師這等職業又不是要上戰場廝殺的,就算是前線都潰敗了,於他們,也肯定是在遷移的那一撥人裏頭的,不會留下斷後之類的,算是後勤一檔,又比其他的夥夫之類重要,稍稍還有些保護,的確不會太差。
他絕口不提村子的事情,紀墨也不提,那裏雖然安穩,卻… …可能是少了這一份人間真實吧。
憑借著機關上麵的專業,紀墨很快在軍中立足,待遇漸漸地有所提升,如此,又是三年,王達於軍中故去,埋骨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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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發現古代的宗族製度也不是沒有必要了,隻能說一個時代一種製度,未必足夠健全美好,卻有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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