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巫祝的殯葬儀式隻有巫祝能辦, 那些大祝小祝這種時候都要退避三舍的。已經死去的人是冰冷的,像是一個徒留在世上的軀殼, 讓人想到了蟬蛻,那已經不是真正的人,或者說不是那個熟悉的讓人有著感情的人了。


  紀墨在床邊兒站著,手上的刀子異常鋒利,舉全國之力弄出這樣鋒利的刀子來,此刻不過是為了刨肉取骨,哪怕麵對的是已經死去的人,一具屍體,他的手始終還是無法調整刀尖的角度, 對著那個人。


  主線任務:巫祝。


  當前任務:專業知識學習——(93/100)


  一定要嗎?

  大人留下的法器, 人骨的那些, 都在, 他其實可以用那些,並不用… …係統屏幕無聲地亮著, 他看著那數字, 如同自虐一樣看著,透過那一層幽藍的隻有自己可見的屏幕, 再去看床上那具屍體,似乎都多了些不真實的感覺。


  手拿起了刀子,他下意識開始通過手感觸覺開始分析刀子的材質,下意識想該怎樣讓這刀子更加鋒銳, 或者是增添一些別的屬性優點,但… …


  “當”地一聲脆響, 刀子落地, 砸在石板之上, 手撐著床邊兒,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他,做不到。


  “這當然不是殺人,我知道,但… …哪怕靈魂不在,留下的這具軀殼已經廢棄不要,但,到底還是那個人,還是那個人的印記,怎麽能… …”


  這跟火化是不一樣的,同樣是損毀,但前者未嚐沒有升天的感覺,尤其是巫祝對火的寄托本就與其他不同,能在死後化於火中,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終結,象征新的開始。


  但,拿刀子剖開對方的血肉,在一塌糊塗之中取走他的骨,再對人骨做出加工雕琢,這並不是什麽太難的技藝,紀墨曾經學過雕刻,連堅硬的石頭都能雕出花朵來,何況是未必如石頭一樣堅硬的骨頭,技術上沒有難度,然而心理上,若是隨便於路邊撿來的骨,哪怕依舊是人骨,似乎都可以下手,在對方腐朽之前做出一點兒雕刻修改,可新鮮的、從血肉之中剖出骨頭來,僅僅是這個步驟就已經把他難住了。


  心理上,這一步就做不到,似乎有無形的枷鎖在那裏,好像某種桎梏,在告訴他,一旦邁出這一步,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跟法醫解剖死屍還不一樣,哪怕他不是拿那些骨頭褻玩,這在巫祝的知識之中也是很大的比重,需要實踐的知識,但… …


  “怎麽辦啊,我好像… …做不到… …”


  紀墨蹲下身,雙手抱頭,表情痛苦而無奈,如果不完成這一步,會不會任務就永遠不會有完結的那一天,他缺少了這一塊兒板子,就好像完整的拚圖上缺了一塊兒,不是短長之類能夠修改的問題,而是缺了一塊兒,無法補全的一塊兒,那麽… …


  另一個思想又在頭腦之中叫囂,為了完成任務,真的就要不擇手段嗎?

  從無神論走向有神論,再從普通的技藝到這種近乎巫術的技藝,真的合適嗎?這還隻是用死人的骨頭,若是有一天,巫術要求用活人的骨頭,那又該怎麽辦?

  活著取骨嗎?

  聽起來很恐怖是不是,然而又不是沒有可能,想想西方的神話是怎麽說的吧,取肋骨而造夏娃,那可是活著取骨啊!


  若是大巫真的會向著那種程度發展,又該怎麽辦?

  “好難啊… …”


  不自覺發出的感慨像是心底的歎息,在此之前,紀墨一直以為自己所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把一輩子的時間都用來學習一項技藝,哪怕是不常用的技藝,他也不覺得虧或者怎樣,也許開始是不感興趣,但投入進去,似乎隱隱又能感覺到那莫名的責任感,也許哪天回去,這些技藝都會成為有用的呢?

  屬於人類的文化遺產。


  那個時候,無論是複興還是給後人留下足夠研究的資料,都讓此刻所為格外地有意義。


  便是永遠回不去… …


  回不去這種可能,他也是想過的,但,學過了總是有用,便是此刻,目光看到那刀子,他不也能分析一下是用了怎樣的礦物怎樣的技術打造的嗎?不敢說推進當前的科學發展,造福人們生活之類的大話,隻對自己而言,看向世間萬物的目光之中都多出了一些透徹來。


  腹有詩書氣自華,大概也是這樣的意思吧。


  智慧的深邃,總是需要積累的。


  “——對不起——”


  紀墨撿起了刀子… …


  黃昏之前,紀墨走出了這間屋子,一身的鮮血濕了衣裳,腳下都是一片黏膩,在他身後的床沿上還有緩緩滴落的血,房門很快在身後合攏,紀墨的手觸碰過的地方,留下一個扭曲變形的血手印。


  不等回到另一個房間之中清洗,紀墨直接跳進了院前的池子裏,小小的池子通的是活水,池水之中還有魚,並非刻意飼養。隨著他的進入,撲騰起好大的水花,身上已經幹涸的血又重新被水化開,流動起來。


  被驚擾到而遠離的魚兒,很快又聚攏過來,似被這些血腥吸引,湊近了這外來的生物,開始了親密接觸。


  紀墨的表情空茫,好一陣兒都是一種解離的狀態,像是靈魂不在軀殼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看到院子裏亮起的火把,和隨著火把而來的尋找他的木,這才回過神來。


  “大人。”木來到池邊兒,看到他在裏麵,嚇了一跳,忙跪下來就要伸手給他拉人。


  紀墨的身上已經冰冷,被伸來的手觸碰到,那溫度似燙了他一下,讓他快速反應過來,搭著木的手上去:“沒事兒。”


  嘩啦啦的水聲成了寂靜夜色之中的噪音,紀墨離開水,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噴嚏,才發現之前的逃避殊為可笑。


  “其實早就知道有這一步的,隻是沒到眼前,總想著,還遠呐,不必提前擔憂,否則不是如同杞人憂天一樣可笑嗎?哪裏想到真的到了眼前,才發現什麽準備都沒做好,以前活得,真的像是做夢一樣。”


  紀墨一直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算好的,多少次從嬰兒開始成長,多少次開始學習陌生的知識,一股腦地投入進去,無論是否不適,都會快速地調整過來心態,充分演繹了什麽叫做適者生存。


  這會兒再看,忽略那每一個過程之中的種種去看,竟像是活成了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然而,他又不是機器人,那麽,是活成了被係統操控的機器?

  這種感覺很不好,沒想到的時候就罷了,想到了之後… …


  “你說,我是不是該去更高處看看,看看上麵究竟有什麽。”


  身上還濕著,在冷風中微微發抖,頭腦卻很清醒,強自讓身軀挺直,盡力迎接著冷風,微微仰頭,看著上方的天空,夜色深沉,星空浪漫,這個世界的極限是在那上麵嗎?


  第一階段如此,第二階段又是什麽?

  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在驅使嗎?不,那已經不是好奇,而是探究,他想要知道的是係統的天花板,是這場任務之旅的極限高度。


  “大人說的都有道理,就按照大人想的去做就可以了。”木七八歲的時候就被紀墨帶在身邊兒,在外麵奔走多年,沒有經曆過大環境給的奴化教育,反而比一般的侍者更敢說話。


  上一任巫祝死了,紀墨成了新的巫祝,而他作為巫祝一直帶在身邊的人,也可以成為侍者,比奴隸要高級多了。


  還處在這種升級的興奮之中的木很難理解紀墨的想法,忽略那些聽不懂的詞句,無腦吹捧:“隻要是大人想,一定可以的,大人願意去看,就去看看好了!”


  “看看”一詞無意中又切中了紀墨的心事,大人臨死時候的話,“好好地看看”,“他想讓我看的究竟是什麽呢?是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之上的世界?是那上升階梯之後的世界嗎?”


  “第一階段”這個詞很容易讓人想到層級上升的意思,而後麵必然應該還有“第二階段”,至於“第三”“第四”是否存在就不好說了,但這種“第一”“第二”本能地就讓人想到了階梯,如果一級階梯就是一個層次的世界,那麽,第二階段又該是怎樣的世界?

  大巫的世界嗎?


  是那觀想法的來源之處嗎?


  紀墨的想法一時有些遠了,腳步卻沒停,隨著木的攙扶在走,後來的侍者帶來了較厚的披風,給他披在了身上,擋住了冷風,身體漸漸有些回暖。


  身上的血色被池水衝走大半,剩下的那些,侍者們就像沒看到似的,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不管巫祝做什麽都是對的,並不會有質疑,這讓紀墨感覺到了某種放鬆,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好好洗了一個澡,又喝下兩大碗滾燙的薑湯發汗,這一晚,本來以為會無法安睡卻睡得很好。


  沒有生病。


  次日就舉辦了大人的殯葬儀式,說是殯葬儀式,其實就是祭祀儀式,單純的血肉殯葬,骨和皮都已經被取走了,剩下的就是那些無用的血肉,會走一個類似火化又似祭祀的流程,最後入葬的,真正能夠入土的就是那些可能包含著血肉的餘燼以及大人生前使用過的法器了。


  主線任務:巫祝。


  當前任務:專業知識學習——(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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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很多東西就是名字換了,其實裏麵包含的東西還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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