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新的大王是個成年人, 受過挫折,保有理智, 不會如以前的小大王一樣容易受人操控,同樣,對方也格外明白一個強勢的巫祝會有怎樣的能力,並為之深深忌憚。


  彼此的相安無事,保持了好些年,這些年,紀墨再次沉寂下去。


  身份地位的不同,注定他不可能再去做司巫能夠做的事情,不可能再去普通的祭祀上充當背景板, 一旦去就是主祭, 一旦是主祭, 必然要直麵活祭的殘酷。


  他已經盡量去更改了, 把奴隸當做祭品這一條列為最高祭祀才會有的殊榮,把祭祀也劃分了等級, 如此就能避免一些普通而日常的祭祀也用人作為祭品了, 但這種方法本身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不僅是大祝小祝們,普通人, 也都更信奉活人祭祀,認為那樣才能讓天地鬼神感覺到他們的誠意。


  凡人所有,鬼神無求,若要表現誠意也隻有用性命來表示了。


  理解到這一層意思, 紀墨也沒什麽好說的,有信和無信之間隔閡的又何止是一個銀河係那麽遠, 恐怕比光年更加漫長。


  夏蟲不可語冰, 不外如是。


  他無法論證自己的正確, 就隻能盡量去完善其中的等級和流程,對活祭的要求越嚴苛越好,進一步規定祭祀的種種標準,把某些不符合標準的打為違法,並不允許世家大族私下祭祀。


  還對大祝小祝們的身份職權做出了明確的劃分,同時要求所有從事相關行業的人都要在他這裏進行登記,接受考核和審查。


  挾天譴之威,這些明擺著得罪人的事情,都磕磕絆絆做下來了。


  唯一為難的就是鬼神太多,不同屬的鬼神脾性不同,祭祀的方法也有不同,那些善神也罷了,沒什麽好說的,總不過是那一套祭祀流程,那些邪神就難了,喜好恐懼為食的神,自然要奉之以恐懼,如何讓人恐懼呢?


  這種心理層麵上的東西,總是他們最懂,從身體上的嚴刑酷法,到精神上的百般折磨,那種祭祀,看過一次就能讓人毀滅三觀。


  紀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硬撐著看完整場祭祀而不是從中打斷的。


  “大人?”


  木小聲提醒。


  這是正在進行的一場考核,國中所有從事祭祀的人員都要在巫祝麵前舉行祭祀,由巫祝審核對方的祭祀流程,其中還包括祭祀用具,祭文,和祭品等等。


  火堆後麵立著的木樁上綁著一個人,半是骨架半是血肉,淋漓的血順著地上的凹槽直接通到火堆裏,連那火的味道都變得詭異,滾滾黑煙,說不上是否是鬼神的欣悅微笑。


  這是對黑神的祭祀。


  大夜黑天,這位神的全名應該是這樣,如果稱呼為暗夜神或暗黑神之類的,大概也可以,不過神明不是意思相近就能隨意更改的,就連簡稱都要有緣由才行。


  紀墨已經修訂了《鬼神譜》,對這方麵已經十分了解了,按照此時的知識體係,能夠給出通篇的解釋,附帶小論文的那種。


  “黑”並不等同邪惡,卻等同於恐懼和瘋狂,還有一些亂的含義,不對稱的美學之外就是殘忍和黑暗的寓意。


  半是骨架的祭品還沒有死,紀墨有理由懷疑這是因為揣著心髒的那部分還算完整,另外腦子也沒被徹底打開,隻是半邊兒臉上的皮肉被削去了很多,顯然,主祭大夜黑天的人有一手庖丁解牛的好刀術,那一片片血肉都已經在火中焦黑,看不到原形了。


  想到練出這手刀術要片死多少人,紀墨就對他的技藝欽佩不起來,然而從《鬼神譜》上對大夜黑天神的描述來說,他又是真的在努力取悅這位鬼神,從而獲得對方的垂憐。


  “沒有錯誤。”


  紀墨說出這樣的話,板著的臉是一貫的麵無表情,隻有木悄悄瞥了一眼,似是覺出不對勁兒來。


  主線任務:巫祝。


  當前任務:專業知識學習——(100/100)


  增長到滿點的專業知識點告訴紀墨,對方是正確的,而他… …


  “我錯了嗎?”


  人後,捫心自問,紀墨竟是不知道該怎樣理解這種祭祀儀式了,他以為他懂了的,專業知識是這樣告訴他的,一直在增長,從無倒退,是他在進步,然而,此時此刻,明明滿百了,卻讓他有種一敗塗地的感覺,似乎之前所有,都是錯的。


  一直在避免人祭,避免活祭,避免那些奴隸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死在火中,死在祭祀儀式之上,但,進展緩慢,幾乎沒有。


  他想出這種很得罪人的,強製命令國中所有從事祭祀的人都要來他麵前祭祀一遍,接受考核,本身就是很霸道的事情,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依靠自己,他找不到如何前進,如何再增長自己的專業知識,真的要靠一次又一次的實踐,一場又一場的祭祀才能完成最後那兩點的積累嗎?


  他想要快一些,於是,不計後果。


  這段時日,他也真的看到了很多祭祀儀式,那些流程有的與大人所言相同,有的與之相類,有的完全是違背的,胡亂的,有的則是另辟蹊徑。


  如對大夜黑天的祭祀,大人所教,流程堂皇,就是那種堂堂正正天地之祭的樣子,也需要祭品,卻也不過是把那些奴隸投入火中罷了,並不會這般,而這般若也是正確的,豈不是說,有些祭祀,都有另外一個暗黑版本?

  紀墨還記得這位是怎樣說的,他謙稱難以供奉更多的祭品,於是采取了這樣的方法,把一個祭品利用到極致,用對方極致的痛苦來換取某種精神上的升華。


  經過他炮製的這個人,未必一定會死,若是能夠活下來,就會成為他的助手,被他看做是獲得大夜黑天眷顧的人。


  沒有更好的療傷藥,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那樣嚴重到暴露骨頭的傷還能活下來,也許的確是受到了鬼神的眷顧,而其中的存活比率,不敢想是多大的基數才能有那樣一兩個幸運兒。


  有那麽一刻,紀墨認為,前任大王想要廢除巫祝的想法,也未必是單純看王權之外的神權不順眼,說不定還有祭祀頻繁,已經妨礙生民的緣故。


  沒有人,還有神嗎?


  思想似觸及到了某個敏感的點,紀墨脊背發涼,似有某種無形的注目已經落在了身上,是錯覺嗎,還是… …


  第一階段學習結束,是否接受考試?


  “是。”


  無數的疑問早就堆積如山,也許這一次,該去看看,也許,能夠得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第一階段理論考試,時間三十分鍾——請簡述巫祝技藝的特點。


  “特點嗎?詮釋鬼神,劃定山川,解釋天地之威何由而起,憂慮天地之威何能而散… …”


  天上為什麽會下雨,為什麽會有雲,為什麽山動而地裂,為什麽山火伴雷雨,為什麽銀蛇橫天際,為什麽星宿列如棋… …何所能為,何所不為,何所不能而非為,何所能而不可為… …秩序,規矩,誰來一一劃定,從古至今,唯有巫祝。


  至少,紀墨所學便是如此。


  每一次回答這樣的試卷,紀墨都會注意不把現代那些似是而非的觀點帶入進去,而是純粹利用現有的知識點包含的內容和感悟去回答,一個世界和一個世界並不相同,不能用同樣的道理來解釋看似同樣的事情。


  以此世界來說,祭祀儀式的特點便是人神交感,或者說人與天地交感,不到“感而有孕”那種跨越思想與現實的層次,而是通過一係列的也可能是自我催眠的祭文和舞蹈帶來的樂聲,再有那種氛圍,達到一種“感”,或者說,成就一個氣場,把自己調頻到能夠接收天地鬼神發來的信號的程度。


  巫祝技藝的本質便是這份“靈感”,用人之“靈”而“感”天地鬼神,一個人的“靈”是不夠的,於是還需要法器,法器上存儲的是上一任巫祝的“靈”,於是一加一等於二或者大於二,就能縮小某種差距,盡量“感”到了。


  紀墨腦中回憶著自己所學的那些看似龐雜而淩亂的知識,精神力化作字跡,一個個落在虛幻的紙麵上,似已成了實體,把自身的感悟傾斜而出,很快就完成了一個段落的書寫。


  筆力至此,似乎已盡,紀墨卻沒有交卷,而是沉吟著再次書寫。


  “技藝無善惡。”


  無論是活祭,還是折磨人以達到某種精神上調頻的目的,這種祭祀方法,這種方法的本質都談不上罪惡,以巫祝的知識體係來說,為了某個大目的,犧牲一些人的性命是值得的,便是他們自己,也可以為此做出犧牲,而祭祀的本質就是一個不等價交換。


  更何況,在他們來看,那些作為祭品死去的人,其實是值得慶幸的,世間如煉獄,火中得永生。能夠作為祭品,投入火中,化為某個鬼神的一部分,哪怕隻是化作對方享用的大餐,被吞食之後,也會成為對方身體內的一部分,這種就是永生了。


  比起活著受苦,這樣有什麽不好呢?


  一下子補全知識點的不是那駭人的殘忍凸顯的某種“惡”,而是那種… …紀墨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時候的震驚和感悟,某種很難化作文字的存在,明明是感受到了的,卻… …


  “… …被追逐的鬼神本源… …”


  卷子消失,最後的那行字在紀墨眼前晃過,似乎那裏已經是終結了,卻缺少一個句號。而文字的內容也讓他困惑,“被追逐的鬼神本源?”


  敏銳地,似乎有什麽就在這一行文字之中,自己都還沒想明白的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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