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道觀清淨, 並不是恢弘龐大的建築,而是簡簡單單的小庭院, 並庭院之後若幹稍稍經過修建布置的自然景觀,便成了這清幽道觀的全部。


  待客的房間也有一些,應是為了一些特別的客人準備的,看起來寬敞明亮,走進去還能聞到淡淡的清雅之香,鏤空雕花的香爐內,那徐徐冒出的輕煙很快化在空氣中。


  牆壁上掛著幾幅字,看不出是誰家手筆,一種自在灑脫之意躍然而出, 像是能夠看到那已經行走山間, 追求自在的道人身影。


  “若是能有幾幅山水就更好了。”


  紀墨看著牆上字畫, 脫口而出, 領路的小道士聞言笑了,“長和師兄也是這麽說的。”


  約莫是不同的人發出同樣的感慨, 又是在同樣的情景下, 這種巧合格外有意思,本來還寡言的小道士因此多說了兩句, 他們本都是差不多的年齡,話一多起來,就好像格外合拍似的。


  紀墨對這個長和師兄有些好奇,道號不代表名字, 所以,這位長和師兄會不會就是王子楚呢?

  恰逢其會, 又說到這裏, 便要那小道士帶他去見見那長和師兄。


  “正是該見見, 說不得還是知音呐。”楊瑉也十分有興趣,表示要同去,李遠載沒說什麽,但在出門的時候,也跟他們一起了。


  “長和師兄平素就愛畫畫,畫作多不許人看,直接就毀了,你們還要小心,別… …”


  “為什麽直接毀了?”楊瑉好奇,打斷了小道士的話。


  小道士無辜搖頭,表示不知,“自來他就是這樣的習慣,往常有人不知道,非要去看,鬧得很不好看,被觀主攆走了。”


  道觀之中並非都是出身好的人,也有些充作奴仆下人使喚的,不過是為了展現出家人的不同,同樣穿上道袍當做道童使喚,這樣的人也不會用長久,他們稍稍長大,或有別的門路就走了,或被遣散自謀生路,總也不會隨著他們心雜而汙了道觀清淨。


  這樣的孩子大多數都是買賣得來,放歸自由倒是某種意義上的好事兒,同樣也是失業就是了。


  他們沒什麽知識文化,教養上顯然也跟那些懂禮的大家培養起來的不能比,做出冒失行為來,也是難免的。


  小道士這般說著,言語之中多有鄙夷,顯然也看不上那樣的行徑,非要看別人不想給人看的東西,現代說是侵犯隱私,古代的話,也有窺探之嫌,惹人討厭。


  紀墨沒有冒昧問他是否也是那樣出身的道童,跟著一道走到個幽靜院落前,院門大開,小道士往裏頭指了指:“那個就是長和師兄了。”


  院子不深,幾步之外就是房舍,房舍窗戶敞開,有一人正在窗前執筆書畫,從這個角度看去,筆走龍蛇,那揮灑的角度應該不是在寫字,可能是畫畫吧。


  被七八歲的小道士叫師兄,已然讓人預感這個師兄年紀不大,但真的看到還是讓紀墨驚訝了一下,這是十幾?


  若對方真的就是王子楚,讓紀墨直接叫師父,好像還有點兒… …即便是達者為先,也不是誰都甘認孺子為師的。


  有了小道士之前的提醒,他們沒有貿然上去湊頭看,而是隔了一段距離,還在窗外就打招呼問好。


  “長和師兄… …”小道士嘴快,並不走近,就在原處把話說明白了,剛才在院中發出同感的事總是有些意思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有意思,長和師兄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神淡漠,若神明俯瞰眾生一樣,明明在看,眼中卻沒映照誰的身影。


  小道士推了紀墨一把,手勢示意,是這個說了那樣的話。


  紀墨被動前進半步,笑著對長和師兄行了一禮:“聽聞長和師兄對山水畫也有興趣,不知可有幸請教幾分?”


  為了尋人方便,紀墨之前給自己營造的人設就是對畫畫感興趣的那種,這會兒他如此說話,楊瑉和李遠載也在旁幫腔,表示紀墨就是很喜歡畫畫那種,希望得到長和師兄賜教。


  這話中其實有點兒火氣,就算是達者為先,但還沒見到對方畫得怎樣,就要讓人請教,總有些不服氣的。


  楊瑉很想慫恿紀墨去跟人比一比,但紀墨的畫,他同樣也是從未見過。


  這倒不是紀墨連描畫幾筆都不願意,他隻聽說畫畫貌似有什麽流派之說,還不知道未來師父算是哪個流派的,若是早早勾勒幾筆,後麵拜師的時候被師父知道,說是不合自己的畫派,那不是自己坑了自己了。


  “你也會畫畫?”


  長和師兄開口說話,嗓音難聽,看他模樣應該已經過了變聲期的時候了,但這樣難聽的嗓音,活似吞過碳,燒壞了嗓子一樣,也是少有了。


  楊瑉下意識就去捂耳朵了,他們這樣的人,從沒受過什麽罪,這樣長得普通,說話難聽的人,連當下人跟在身邊兒的資格都沒有。


  李遠載也是下意識皺眉,無論是長相還是聲音,這人顯然都很不過關,這樣的人,應該也不可能是什麽士族子弟,這讓他一下子失了興趣,若不是小道士之前說不得具體的名姓,讓人無從猜想,他恐怕根本不會來走這一趟。


  紀墨也意外了一下,卻也隻是意外罷了,師父還沒找到,路上遇到個乞丐都要小心了,萬一就是未來師父,留下了壞印象豈不糟糕?

  長和師兄的注意力隻給了紀墨,對楊瑉和李遠載視而不見,那專注的目光好像第一次有人落在了他的眼中似的,當然,隻是個淺淡的影子。


  “不敢談會,隻是能畫,畫得怎樣,還希望長和師兄能夠指點一二。”


  紀墨習慣做最壞的打算,有了那種預想打底,也不必過分緊張情緒,為了一件事惴惴不安,表現出來的便是這份落落大方,極為得體。


  “可。”


  長和師兄應了一聲,讓紀墨進屋去說,同時他的手拉過一旁的白紙,蓋在了之前的畫作上。


  他雖沒指名道姓,但明顯隻邀請了紀墨一人,李遠載不想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便說:“你去聽吧,我還要去別處走走。”


  楊瑉素來跟李遠載有點兒明爭暗鬥,互相比拚的意思,這會兒倒是難得跟他所想一致,附和著說:“我也不愛畫畫,聽了也是白聽,你們聊吧。”


  紀墨多少有幾分歉意,三人作伴來此,卻因主人家邀請分散,似有幾分對不住朋友,但對紀墨而言,這朋友水分太大,比不得可能的師父。


  即便荒謬,但他總預感這長和師兄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得還真就是他的王子楚師父。


  朋友道別,紀墨便進了屋,那小道士還為楊瑉和李遠載領路,一道去了,院子裏又安靜下來。


  屋中的擺設有些古怪,清淨素雅到別無他物,床鋪前連個遮擋的屏風都沒,三處桌子,一處廳中,一處窗前,一處床頭,牆上掛著的白紙被仔細固定了邊角,微風拂過,些許振動之聲。


  窗前的長桌正是長和師兄之前畫畫所在,床頭那處長桌,對著後頭的窗,也鋪設了筆墨紙硯,看起來也是寫字作畫的用途。


  長和師兄見紀墨進來,點點那床頭的長桌:“你畫。”


  紀墨覺得這是讓自己畫給對方看的意思,話語真是簡略了,他略猶豫了一下,感覺像是在麵試考核一樣,卻還是靜下心來拿了根筆在紙上作畫。


  畫畫這種事,若不認真學,成本也不高,哪個學生沒有在課本插畫之上多加描繪,各種各樣的人物形象且不必說,給人物之外加上景色的也大有人在,於荷塘詩旁的荷葉之下加一條小魚,一解心癢之舉,更是不勝枚舉。


  很多家長,不敢說是想要培養孩子的興趣愛好,但在打發孩子於畫畫上消耗時間,給買一些水彩筆簡筆畫書上,也是多有助力。


  這樣的教育經曆,讓紀墨不敢說對畫畫十分不會,但要說會,如何切合古代又是個大問題。


  索性荷葉容易,荷花簡單,單調的線條多描畫幾筆,全部寫實畫風,沒一處筆法虛化,不見意境,隻見匠氣,也是足夠了。


  別出心裁於荷花一角添上一隻小學筆法的蝴蝶,紀墨很快畫完,看看自己的大作,還是有些羞慚,無他,這種東西真的就是小學生水平了,於構圖上,恐怕還不如小學生所畫更為豐滿。


  上好的紙張,極品的香墨,便是筆,恐怕都有不凡之處,用這些畫成這樣… …“還請長和師兄指教。”


  紀墨看著長和師兄蹙眉凝視的樣子,真覺得畫皮都要被揭下了,隻怕聽到什麽完全貶損的話語,那可真是臉麵上掛不住了,一時又在心中慶幸楊瑉和李遠載不在,不會看了笑話。


  這時代也不是全無畫作,大家的基本鑒賞能力總還是有的,往日所看,今日所畫,自己比一比,也覺得高下不可同日而語,這種水平,入門可還行?

  “並非全無可取之處。”長和師兄說話還算客氣,一句之後,把紀墨的畫作放到一旁,重新拉過一張白紙來鋪開,同樣的畫在他筆下迅速成型,荷花荷葉稍稍拉開距離,水波淡淡,更有花上葉間,濃淡相宜的筆墨部分虛化,很快就多了一種生動來,連那圓溜溜的露珠,都有了欲滴之感。


  同樣的東西,不同的人畫出來,竟是能多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境,前後對比,紀墨就發現自己的畫是“死”的,長和師兄筆下,那些景色方才鮮活起來。


  無需言語,畫作指點,更令人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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