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二十年了… …”
風風雨雨二十年, 看似好像漫長,回憶起來似乎也隻一霎, 玄陽先生憑窗遠眺,目光好似能夠透過這一扇小窗直接看到天地廣大,看到這二十年的風雨變化。
前麵十來年,是他弱小失敗的寫照,以為自己名為“授韜”就真的有天授之才,韜略萬千,憑著一腔義氣投軍,麵對滿地死屍顫然無聲,在鐵血之中定了心, 知道什麽才是殘酷, 又從這樣的殘酷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生路。
他的失敗唯有用成功才能洗刷, 也唯有用成功才能掩飾, 更是唯有成功才能救回自己的性命。
到了那種不勝即死的極致之時,他方才把失敗的教訓化作了成功的經驗… …功成名就, 比起那些馬革裹屍的, 何其幸哉?
然而,家人已亡, 這世間真正重要的從不會等待。
轉過身來,玄陽先生看著用手指在桌上虛畫,似還在創作一幅無形畫作的王子楚,他的目光盯著那小桌, 盯著手指劃過的地方,全不在意是在什麽地方, 會聽到什麽樣的話, 這樣的人, 唯有這一腔癡意了。
“此次回王家,我要為你要回屬於你的東西,你可知道是什麽?”
起伏的心緒已經平靜,玄陽先生的城府早深,會為那些過往泛起波瀾的心緒之下,那深深的底部,依舊是一片平靜,他要做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總會成功。
“… …”
王子楚默然無語,手指滑動的動作卻停了,他從不會留下半幅畫作不完成,但此刻,卻是無法繼續了。
垂著的眼簾遮擋了眼中的烏黑,手指微微回縮,指甲摳住掌心,像是緊張到極致,掌心卻沒有汗水,一片冰冷。
“你可知道,我要你做什麽?”
依舊是平靜的話語,玄陽先生似乎無所謂他是不是回答,那個答案早就了然於心。
“為… …母報仇。”
滴水落在湖麵,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去,若淚水流入心田,有些傷痛,看似遺忘,卻總會在一些時候冒上來,讓人回到那過去的時光之中,看著那憂鬱的婦人,她的容顏過早地衰敗,眼中的光都不亮了,那憂鬱若濃重的夜色籠罩著她,籠罩著她所看到的世界,也讓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所有該是怎樣。
這樣的世間,為什麽還活著呢?
所以,她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終於投入了那一片憂鬱的黑暗之中,所有抑塞她心緒的憂愁鬱悶從此都化作了她的保護,讓她終於能夠展眉。
“荊韌如牢,我若囚中,你若得出,便替我好好看… …”
那雙眼中沒有淚,沒有盼,沒有希望的光,所有都化作了那一片濃黑,連黑暗未曾侵襲的地方,留下的那些白都是如此絕望。
白,是空茫,無人能夠注視到這裏,亦如無人能夠對他們伸出援手。
白,是目光,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在看著這裏,化作一團高亮,看著他們什麽時候在黑暗之中死亡。
那麽,真的要死嗎?
他,還不想。
“你可願?”
緊逼的一句問話沒有任何的追索語氣,像是平淡地問“你吃了沒”,但此時此刻,卻像是泰山懸頂,那黑壓壓的山影已經在頭上,籠罩全身,願,生,不願,便死於此下好了。
他,不能死。
“… …願。”
紀墨次日再來的時候,見到王子楚正在作畫,每次他來他都在作畫,這不稀奇,但,每次他來,對方感覺到,都會抬眸看過來,像是在對一個回家的人說一聲“回來了”,算是一種良好的互動,可,此刻… …
那筆端平穩流暢,身形也未晃動,站在窗前作畫的王子楚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候的不動如山,看似若冰山冷硬,不好接近,誰又知道他的性格竟是那樣柔軟。
紀墨嘴角噙了笑,如果要評一個“最溫暖人心的師父”,那一定要是王子楚了,明明他的畫作致鬱,但他這個人,真的是很容易讓人感覺到溫暖的,仿佛世上必要有這樣一處桃源,讓所有人能夠暢想其中美景,放鬆心神。
沒有出聲打攪,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紀墨想要看看王子楚正在畫怎樣的景色,遠遠地,便可見那紙上濃墨若彩,這可跟他以前的筆觸大不相同,以前的山水畫風,忽略致鬱效果,可算是柔美類型,清泉石上流,環水繞山柔,若有磅礴氣,如瀑傾潭深。
那樣的通常都墨色淺淡,最有雲霧虛化,若一片茫茫渺渺仙境之景,合該讓人心氣平和,便不能墨色太重,若夜色深沉。
偶有墨色濃重處,若非繁花似錦合該燦爛,便是山林幽深,林木重重。
重墨畫法,並非王子楚所喜,十幅畫之中都未必有一幅,百幅畫中也許才有一二。
罕見,便讓人格外好奇。
紀墨走到桌前,王子楚剛好畫完最後一筆,把筆擱下,身形搖晃,紀墨伸手扶了他一把,顧不得看畫,匆忙把人扶到一旁坐下,問著:“可是站久了累了?”
眼睛一掃,床上桌不在,紀墨眉頭不由微蹙,王子楚坐在床側,拍著他的手臂表示沒事兒,說:“已經都收起來了,明日就要走的,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玄陽先生之前毫無聲響,但說要走,便是當日收拾,次日就能動身的那種,如今容留出一日來,不過是要跟著紀家一起走罷了。
王子楚此話,顯然已經是得了消息。
昨日紀墨辭別玄陽先生之後,沒有再回來跟王子楚說一聲結果,聽他如今語氣,竟是知道他們還要一起了。
“我昨日本說要告訴你,玄陽先生嫌我囉嗦,趕我離開了。”
玄陽先生當時的樣子,仿佛是覺得紀墨毫無男子氣概,婆婆媽媽的看了傷眼。
紀墨至今想起對方那拂袖趕人的樣子,都覺有幾分好笑,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樣子,其實竟還是個火爆脾氣,可想想又不是不能理解,軍中生活粗糙,便是軍師的待遇,恐怕也不會是什麽精致優雅小仙男,這一想,便可去掉一些濾鏡,想到他們真正的性子該是直爽的。
解釋了一句,見王子楚並無責怪之意,紀墨也不再說這件事,給他身後加了靠枕,看他安坐,便又去桌前看他新畫好的畫作。
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畫風突變,是一個仰視林木的視角,無端端有幾分傾斜的林木森森重重,樹枝伸展交叉,若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又像是組成了壓人的山壁,因為這難得的傾斜角度,看上去就是山傾之勢,格外壓人。
林中湖水幽靜,倒映著林木之影,也是同樣的森森重重,角度卻平穩了些,卻又似一張早已撐開靜候的陷阱,等著那被網羅之人自投其中,無法遏止的絕望之氣就此蔓延。
本來王子楚的畫作就有濃重的致鬱效果,無論是畫平靜的景色,還是畫優美的景色,都是同樣的致鬱,但畫上這景色配套致鬱效果,帶來的壓抑窒息之感,也更甚了。
紀墨不知何時竟是屏住了呼吸,把自己憋得臉上通紅,被王子楚的手拉了一把,視線偏轉,才算是吐出那一口氣來,讓胸中為之一暢,身子卻也有有幾分發軟。
“師父這畫作又厲害了啊,畫得可真好!”
主線任務:畫師。
當前任務:專業知識學習——(47/100)
猛然增長的專業知識點足夠說明紀墨誇獎的真心實意。
可惜他不是個會說話的,同樣的誇獎詞日日都說,重複寡淡,聽上去就像是敷衍的“好啊好啊”,好在王子楚捧場,每一次聽到,都像是第一次聽到那樣,會回他一個小小的微笑。
這一次,也一樣,隻是那笑容格外勉強,一瞬即沒。
很快拉直的唇線像是在向下,眼神之中的光都沒有那樣快活,一日之隔,怎就如此?
“師父不想去京都嗎?”
紀墨想到了玄陽先生的話,不喜也對,這種爭奪財產之類的事情,本來也不應該是不堪俗務的王子楚會喜歡的,他才是那種天上的小仙男,每日隻要畫畫就會很開心了,完全不想做別的,也不會想到支持畫畫需要多少錢,因為他從不挑剔筆墨材質好壞。
在這一點上,這位師父,明明是該享有這世間尊權的士族子弟,卻全無那種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養尊處優才有的性子,可以說是很別致了。
學習紮紙的時候,製作的顏料都要挑一挑材料,紙張都要挑一挑做法,到了學畫這裏,隻是畫就好,連土壤怎樣都不必想,細紙能夠畫,粗紙同樣能畫,就是洇墨的紙也有洇墨的畫法,連墨都不必挑,香墨或者什麽墨,都是黑的,不夠細膩就自己研磨,墨色不勻,就自己調和,無非是水多水少,研磨多久的事情。
便是以上都沒有,拿根樹枝,沙土地上畫一畫,也足夠了。
似已經過九九八十一難,便是未見佛祖,隻是踏入那地界,觸到那地上沙土,便已經心願圓滿,惜福知足了。
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畫師,竟還沒有藥植師時候的龜毛,如此平易近人,好似降低了學習難度一樣,然而另一方麵的意境拔高… …紀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平衡,是一種平衡嗎?一方所得,一方必失,同樣是“師”,不同的技藝似無法類比,可某些東西,技藝之中的東西卻還能夠做出高下之別。
一百分和一百分也是不同的,誰知道另一個一百分之中有沒有附加分的存在,數據,有的時候也不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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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地雷!
此時水墨純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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